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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准备开席,边上却有个粗重声音说:“慢着,谭盟主。依俺的看法,这事恐怕没那么简单。”发话的人是个秃头胖子,恰好坐在东风邻桌。
群雄顺着声音看来,怕施怀一干人认出张鬼方,东风故意往前挡了挡,作出很有兴趣的样子。
有人认出这胖子来历,是河东地方一个小人物,有颗痣长在左手背,所以名叫于左。他还有个同胞弟弟,痣在右手背,叫做于右。兄弟俩都没婚娶,共同修习一套家传暗器功夫,在当地替人寻仇、讨债,算不上光明正大,但也不算得什么坏人。
按说于左于右两兄弟家底不厚,名气亦不盛,应该进不去厅堂才对。不知这次砸了多少银钱,混得这个座位。
只见于左从桌下拿出一个红木箱子,半尺见方,说道:“约莫一两年前,我们兄弟二人也遇见一样的事情。每天早上醒来,就见到桌上、墙上、门外、窗外,钉一张信笺,要借我家功夫看看。”
与东风同桌那老者喝得半醉,插嘴道:“你家功夫有何厉害,值得别人偷么?”
于左斜他一眼,并不理睬,自顾自又说:“我俩初时担惊受怕,轮着守夜,却始终找不见那人踪迹。后来我弟弟说,他只是一味捎信过来,却没有别的动作。我们干脆不管他了,再看见信就烧掉,当做没有此事。这方法果然奏效,过了半个月,那个人不再往屋里钉信了。”
那老者哈哈一笑:“就说嘛,你家功夫有甚么好看的。”于左却说:“半个月前,我家秘籍却突然丢了。而我弟弟么……”他把红木箱子打开,里面赫然是个处置过的人头,和他本人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但是双目圆睁,死不瞑目,脸上满是惊惧之色。
厅内一阵阵倒吸凉气的声音。群豪多是刀尖舐血的人,看到这副惨状仍然色变。只有那老者嘴硬说:“过了两年之久,你怎知道这两件事有关?指不定你弟惹了别的仇家,自己死在别人手上。”
张鬼方同样是因一本功法家破人亡,有些同情于左,低声道:“别说这种混账话了。”
那老者见他搭理自己,却更加洋洋自得,说道:“即便你弟死了,你也不该将这晦气玩意带来盟主寿宴。”
于左忍得别的讥笑,却忍不得他管自己手足兄弟叫做“晦气玩意”,勃然大怒,骂道:“你这老不死的东西。”一边跨出椅子,就要冲去揍那老者。离得近的众人出手阻拦,他将椅子提起来一砸,说:“他今日一而再、再而三侮辱我兄弟,梁子已经结下了,谁敢拦我,我连你一块儿打!”
那老者冷冷笑着,一手叉腰,一手按在佩刀上,显然不准备服软。于左抬手一扬,袖中顷刻打出三粒飞蝗石。那老者道:“就这点儿功力,还不值得别个杀人盗宝的。”在面门前一展刀,孔雀开屏,欲将三粒飞蝗石一齐打散。
孰料于左内功虽然不济,家传的暗器手法却有些巧妙在。飞到半空,三粒飞蝗石突然滴溜溜转动起来,一往左飞,一往右飞,绕半个圈飞往那老者左右太阳穴。中间一颗仍直击那老者面门。
那老者本就喝得醉醺醺的,反应慢过平时,吓出了一身冷汗。蝗石近在眼前,他才猛地一蹲,避开左右两粒,手中长刀击开中间一粒。但听席间“啊”“啊”有人惨叫出声,又有人怒喝,几颗飞蝗石打到别人身上了。脾气爆的好汉立马抽出兵刃,不管不顾,或者怪罪那老者,或者怪罪于左,厅里乱糟糟打成一团。
于左双手连扬,啪啪打出两串蝗石。这次老者早有准备,看准蝗石转动的方向,一一挡飞。厅里点着的蜡烛打灭几根,霎时暗了一截。盟主夫人陈否缩在椅子里,面如金纸,瑟瑟发抖。
谭怀远气运丹田,暴喝:“都给我住手!”
打出去的飞蝗石却收不回来。张鬼方眼尖,看见不知谁格开一颗暗器,滴溜溜飞向陈否。主桌周围有名有望的子弟俱在拉架,一时竟没人能拦这颗石头。来不及抽刀了,张鬼方心一横,箭步上前,伸手把那颗石子接在手里。
他只觉一阵剧痛,指缝间溢出鲜血。那蝗石磨了一个尖尖的角,转得飞快,力道又大,把他手掌割出深深伤口,几可见骨。手指隐隐作痛,不知骨头伤到没有。东风霍然站起来,着急道:“张鬼方!”一时间顾不得假名了。好在叫得比较轻,别人又各忙各的,没人注意到他们俩。
张鬼方说:“不妨事。”
东风把他手拉过来看,一时却也借不到金疮药,只得从自己衣摆撕一条布,将伤口缠起来止血。张鬼方又说:“痛倒不痛,只是这几天练不了功了。”
东风埋怨道:“天天就想着练功!”
那厢混战的几人都被制住,终南、少林之类有名望的门派作证,押着众人相互道歉,握手言和。武林盟主谭怀远也答应下来,一定彻查于右惨死的事情,这才平息了一场风波。
山庄侍者重新点亮灯烛,扫去地上杯盘碎片,将热菜一道道端上来。
张鬼方原本饿得肚子直叫,此时右手却受了伤,一握筷子,指头钻心作疼。东风教他说:“你用左手拿筷子呢?”他又用不惯左手,把盘里软的鱼肉、豆腐都戳烂了,始终夹不起来。
东风只得替他夹菜,又要了匙羹,让他舀着吃。若有人问,东风就说:“我这个吐蕃好兄弟冈仁迥乃,不会用咱们汉人的筷子,只能这么着用膳。”一来二去竟没人怀疑。直到酒过三巡,有个小丫鬟匆匆跑到他们那桌,径直问张鬼方:“客人,你会不会讲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