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答道:“昨日就过来了。”
金莲问道:“你没见他老婆,怎的模样儿?”
平安笑道:“黑影子坐着轿子来,谁看得见?”
这时,远远一个老头儿,斯琅琅摇着惊闺叶过来。金莲说道:“瞧,磨镜子的过来了。平安儿,你叫住他,与俺们磨磨镜子。我的镜子这两日都使得昏了。”
磨镜子老头放下担儿,见两个妇人在门里首,向前唱了两个喏,立在旁边。金莲和玉楼吩咐来安儿去屋里找自己的丫头拿镜子来磨。去不多时,两只手提着大小八面镜子,怀里又抱着四方穿衣镜出来。
金莲说道:“贼小肉儿,你拿不了做两遭儿拿。如何这样拿,一时叮当了怎么办?”
玉楼问金莲:“我没见你这面大镜子,哪来的?”
“是铺子人家当的。我爱它亮,安在屋里早晚照照。”金莲答道。又问来安:“这两面是谁的?”
来安答道:“这两面是俺春梅姐的。”
金莲说道:“贼小肉儿,她放着她的镜子不用,成日只挝着我的镜子照,弄得这般昏昏的。”
那老头儿接着镜子,绊在坐架上,使了水银,哪消一顿饭工夫,将九面镜子磨得耀眼争光。金莲又教来安把镜子拿进去。玉楼令平安问铺子里傅伙计柜上要了五十文钱与老头儿。那老头儿接了钱,仍旧立着不去。
玉楼教平安问道:“你怎的不去?敢嫌钱少?”
那老头儿不觉眼中竟扑簌簌流下泪来,哭了,说道:“不瞒哥哥说,老汉今年痴长六十一岁。老汉前妻丢下个儿子,二十二岁尚未娶妻,专一狗油,不干生理。老汉日日出来挣钱,养活他。他又不守本分,常与街上捣子耍钱。昨日惹了祸,同拴到守备府中,当土贼打了他二十大棍,归来把他妈妈的裙袄拿去当了,气得妈妈睡在炕上不得动弹。老汉说了他两句,他便出走了,找寻他几日,无个下落。待要赌气不寻他,老汉这大年纪,就这么一个儿子,往后无人送老。有他在家,见他不成人,又要惹气。似这等,乃老汉的业障。有这等负屈衔冤,没处诉说,所以这等泪出痛肠。”
玉楼教平安儿问道:“你这后娶婆儿今年多大年纪?”
“她今年痴长五十五岁。男儿花女没有,如今气病一场,心中想块腊肉儿吃。老汉在街上问了三日,走了十数条街巷,没讨到一块腊肉儿。”老头儿叹气说道。
玉楼听罢,笑道:“我屋里有块。”当即令来安儿去取,顺带两个饼出来。
金莲叫道:“那老头子,问你家妈妈儿吃小米儿粥不吃?”
老头儿答道:“怎的不吃!哪里有?那可是好东西。”
金莲于是叫住来安儿:“你对春梅说,把前日你姥姥捎来的新小米儿量二升,就拿两个酱瓜儿出来,与他妈妈儿吃。”
来安去不多时,拿出半腿腊肉、两个饼子、二升小米、两个酱瓜茄,叫道:“老头子过来,造化你了!你家妈妈子不是害病想吃,只怕害孩子坐月子,想定心汤吃。”
那老头连忙双手接了,安放担内,望着玉楼、金莲唱了个喏,挑着担儿,摇着惊闺叶儿扬长而去了。
平安过来说道:“二位娘不该与他这许多东西,被这老油嘴设计诓去了。他妈妈子是个媒婆,昨日还打这街上走过哩,几时在家不好来?”
金莲听了,骂道:“贼囚,你早不说,做什么来?”
平安道:“罢了,也是他的造化。正巧让二位娘出来看见,叫住他,照顾了他这些东西去了。”
金莲不想说什么,忽见东头一人,带着大帽眼纱,骑着骡子,匆匆朝门首走来,慌得忙扯了玉楼一把,往里走去。
来的是韩伙计,奉西门庆之命,去临清钞关取了那批缎货来。西门庆得知,从守备府赶回家,吩咐陈经济陪韩伙计用酒。
次日是八月初一,西门庆先去察看了卸下的货物,又看了看正在装修的门面,忽然心中想起许久未去院中的郑爱月家。于是先让玳安送了三两银子、一套纱衣去,午后,坐上凉轿,令琴童、玳安跟随,又有小厮春鸿背着直袋,往郑爱月家中来。一直留恋至三更方才回家。
次日,打发西门庆去衙门后,月娘和玉楼、金莲、娇儿几个都在上房坐,见玳安进来取尺头匣儿,准备往夏提刑家送生日礼去,便想问清楚昨晚西门庆的去处。月娘已得知西门庆刮剌上了韩道国的老婆王六儿,以为是去了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