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景是真的把那封帛书写了三份。一份奏于天子元善见;一份送入南梁,利用临贺郡王萧正德传给了梁帝萧衍和太子萧纲;另一份送入西魏,进了长安城,放在了大丞相、楚王宇文泰的书案上。
侯景送到宇文泰书案上的不只有这份痛斥高澄,细诉恩怨的帛书。还有趁此机会表现出无尽委屈,乞望救赎的请求。
侯景表示,高王突然亡故,邺城已无容身之地。愿率部曲向西,以助楚王一臂之力,共图一统大业,使两魏合二为一,再现盛时景象。
侯景窃以为,宇文泰是令大魏分裂的罪魁祸首,心里必定放不下这一节。所以他表示了愿意助宇文泰再度一统社稷的愿望。
宇文泰是有野心的,侯景又岂能不知。
长安城总算是把这些年来接连不断的大小风波都挨过去了。
连年天灾人祸的关中平原也坚而不屈地挺了过来。
虽然宫中屡有血腥之变,但自从幼帝继位,一切的宫闱之变都结束了。
宇文泰已经成了西魏真正的人主,虽然还没有正名位,但这也是迟早的事。
夏日炎热,只有清晨时是凉爽的。
魏宫宫城高高的城墙上,大丞相宇文泰正和太师、柱国大将军于谨还有太保、柱国大将军赵贵一起在马道上缓缓走过。
宇文泰眺望宫城内外:内城之中的宫殿重重叠叠,一眼望不到头,已经颇有气象。再也不是当年初立国时那个官衙临时改建的简陋之处了。
向外城看去,长安城的布局层次分明、井然有序。繁华的市井正是国力日益雄厚的象征。
宇文泰的心里前所未有的舒畅。他终于可以尽自己所为指点天下,再放马逐鹿于中原,才能偿他夙愿。从前被蹉跎的时光已经太多了。
赵贵看宇文泰止步,先跟上来。
“大王,侯景那份帛书里说的话不知真假,切不必理他。但侯景此人万万不可信。要是大王真的开门接纳他,那岂不是引狼入室?后果未可预料。”赵贵也看过了侯景的帛书。他虽然也大概能知道宇文泰的心思,但还是不放心。
于谨也跟上来,听赵贵和宇文泰说话。
赵贵看一眼于谨。“思敬也知道侯景的为人。”这是希望于谨和他一同表态。
“大王,”于谨倒不是表态,他是另有想法。“高欢死了数月之久高澄才敢发丧,可见是自己也明白,弹压不住那些故旧臣子。就是东寇那个小皇帝元善见,还有几个不好惹的宗室诸王就够高澄头疼的。侯景将帛书遍洒天下说高澄的不是,他也不会是没把握才做这事。说不定早就和元善见以及宗室暗中相投,所以才敢这么明目障胆地抵毁高澄。他就是要让高澄愤然而起,反正高澄现在威望不足,也不敢把他怎么样。他暗里又有元善见和宗室帮忙,正好借此机会与高澄斗一斗。大王不必理睬侯景,就让他和高澄互斗,将邺城弄得混乱不堪不是正好?”
赵贵大笑道,“思敬兄高明至极。”
赵贵也从来没有这么舒心过。
宇文泰听他们两个人说话听得津津有味。
“思敬是觉得侯景此人该敬而远之?”宇文泰身后是金碧辉煌的宫城,显得格外雄壮。城墙上风大,吹得他大袖及衣袂翻然而舞。
这时太阳已经渐渐升高。宇文泰看起来是格外的悠然。于谨和赵贵都觉得这数月以来宇文泰好像又回到从前了,从前在大行台贺拔岳座下为部将时。
那时候的宇文泰就是个总给人感觉成竹在胸的人。后来他遇突变,逢机遇,一步一步成了关中的主宰。这中间经历的事情太多,宇文泰心里的欲望又太强烈,所以人也经常特别焦躁,甚至暴虐。
这时候的宇文泰有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度。因为经历太多,所以很难再有什么事能过分引起他心里的波澜了。
“侯景身上无利可图,大王明白。”于谨对宇文泰说话也并不客气。
于谨也知道,只有西魏日渐强盛,将来才谈得到什么礼仪教化。立足未稳时空讲仁义礼智徒然惹人嘲笑,反可能自己受害。
“思敬错了。”宇文泰笑道,“立刻给侯景回信。就说我若真能得他一臂之力,求之不得。只是高王与我是兄弟,惧于高王之威,我也实在不敢收留他,恐高王见责。他若能将高王一并说服,避免大战,化干戈为玉帛,令两魏再度一统,我愿奉幼帝以从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