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下大雪倒也是常事,但不知为什么,这一场大雪引起了邺城市井间议论纷纷,坊间传闻天降大丧。
当然市井传闻无信无据,讹传过去了谁都不会当回事,说说而已,以慰解庶民无聊心思。这样的传闻是断然入不了深宅之中、宫闱之内的。
好在大雪过后,天气大变,阴霾一扫而空,丽日高升。强烈的阳光把天都照得透彻了。盼了好久的晴朗和暖阳让整个邺城都活泼、热闹起来。这看起来像是一种欣欣向荣的气象。
军报传回,说大将军高澄已经收复了河南所失州郡,这是大快人心的消息。邺城的公侯府第,重臣之家,甚至是魏宫之中,都因为这消息而振奋了。再加上雪后初晴,让久不见阳光的人心情大好,皇后高远君便命在宫中开宴饮以为乐。
宫苑中有极为珍贵的绿萼梅盛开,这时趁着大雪,踏雪寻梅,想来也是乐事一件。
又恰逢亚岁,行拜冬贺冬之仪,朝堂上的官员们都不理政务在家过节,邺城的气氛更是欢欣鼓舞起来。
战事顺利,年节已至,真是佳节逢快事。久不闻人声的东柏堂也受了感染,在冷清之中有了欢声笑语。
自从大将军高澄出征在外,东柏堂自然也就安静下来了。除了日常来给琅琊公主元玉仪请脉问诊的太医令,便几乎再无人至。
外面的事元玉仪知道得并不少,济北王及王妃总能恰到好处地把握节奏送消息给她。这些事现在都由公主的心腹侍女缇女来接洽。
缇女虽是东柏堂中原本的奴婢,但并不是高王府中长大的。只是因为机缘巧合而服侍了元玉仪,并且又相互投缘。其实最要紧的还是因为缇女觉得娘子待她甚厚。
一个普通的奴婢,在东柏堂中微贱如阶下荒草,无人问津,总逢践踏。真要一直如此,缇女也无怨言,并不知道哪家的奴婢不是这样的。但偏逢元玉仪刚以舞姬之身受宠,而在东柏堂中只能以外妇之身立足暂安,自然是格外小心。所以缇女便觉得娘子和蔼慈厚,待她有恩。其实不过是各人身份不同,心思不同罢了。
但一来二去,缇女便成了琅琊公主元玉仪的心腹。
缇女穿行过木兰坊的庭院,院子里的积雪她早就命奴子们扫干净了。自己去察看了备好的马车,有没有什么疏失,够不够暖和,坐着舒适不舒适,总算满意,便回来禀报。
屋子里又亮又暖和。尽管数层的厚麻布蒙窗,但天气晴朗,阳光耀眼时还是格外不同。况且屋子里多少盏灯四处放置,几乎是日夜不熄。火盆数个,置于屋角,也一样是日夜不停。元玉仪没有觉得有一点不舒服。
公主的身份有多么重要,这给了她实足的安全感。这是最真实的安全感,而不是高澄那不可预期的恩宠。日子过得惬意,她居然没有过分思念他。当他不在东柏堂的时候,她也不必再小心猜度他的心思,不必费心费力取悦他,其实挺好的。
她是公主,不再是舞姬,奴婢们是要听命于她的,这种感觉让她觉得格外新奇而兴奋。
皇后要在宫中宴饮,这不是济北王命人送来的消息,这是宫里的人特意来传皇后之命的。以公主的身份,她也有地位的命妇了。
当缇女进来的时候,正有七、八个奴婢前前后后地为公主整理衣裳。尽管时辰尚早,但元玉仪已经准备妥当了。
缇女立刻被元玉仪吸引住了目光。
缓鬓倾髻,花钿步摇,还有金箔点鬓,实在是与从前常常素发披散,只穿白色纻麻衣裳的舞姬差别太大了。身上衣裳更是深紫艳红,纹饰花团锦簇,飞鸟翩翩,格外奢华艳丽。足下的高头翘履半露,精致至极。
元玉仪这时已是七、八个月身孕。即便衣袍宽大,也格外明显。本来是不方便出入,可实在是冬日难熬。惧冷不出屋子,前些日子又胎象不稳,要时时安于榻上调理。
好不容易这时太医令说全然无碍了,又逢大将军得胜的大好消息,东柏堂里自然气氛极好。为此,宫中宴饮,这又正是强调身份的好机会,怎么说都不能不去。
元玉仪自己容光焕发,心情极好,也正等着在宫宴上亮相,以搏人之艳羡。她虽名义上不是大将军的什么,外妇的身份终究不好听。但公主的爵位足够她荣耀。有了肚子里的孩子,在别人眼里又正是得宠时,将来的事恐怕也是难以预料,前程不可限量。
元玉仪怎么都觉得自己会是被人艳羡的对象。
七八个奴婢围着元玉仪,有的轻理肩颈,有的蹲伏在元玉仪脚下打理裙角、鞋履,场面甚是热闹。
元玉仪在黑蒙蒙的屋子里太久了,这时格外向往外面的新鲜空气,想到人多的地方去热闹热闹。
“娘子,都准备妥当了。”缇女笑吟吟地走过来。
元玉仪被扶着走到大床边重新坐下来,就像是在绳床里那样垂腿而坐,这样她可以舒服许多,也就不顾别的什么了。
刚才整理衣裳的奴婢都散了。缇女走到近前,看着元玉仪的脸色,“大将军打了胜仗,娘子也有颜面。”
元玉仪听了这话,抬起头来看着缇女,面上笑容淡淡,“大将军好,自然好。”
这话好让人费解。那要是大将军不好呢?
缇女知道的当然不止这些。元玉仪的心情她也是很理解的。岔开话题问道,“今日宫宴,世子妃也会去吧?”
元玉仪目光移开,伸出手来。缇女扶住她,元玉仪借力慢慢站起身来。她实在是不想再闷在这屋子里了,忽然很想出去。
被缇妇扶着走到了门,元玉仪才道,“应该会去吧。”她说这话的样子既不像是很关注,又不像是漠不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