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泰坐回来,击了击掌,两掌相击之声穿透力极强。骠骑将军赵贵立刻便听帐听令。宇文泰吩咐请太子元钦入帐。
元钦本来就是被李弼勉强扯住的。这时一但得脱,立刻便大步冲入帐内。
听到重重的脚步声,和呼唤“父皇”的声音,元宝炬的身子竟然直直地坐了起来。
元钦入帐止步,眼睛四顾寻找。当看到眼前父亲重伤而损面的惨状他如同瞬间被重锤击首。他不敢相信,这不成人形的人竟真的是他的父亲?不久之前,长安相别,在宫中昭阳殿,父亲虽久病初愈,但不失为儒雅天子,与今日这榻上之人判若两人。这真是他的父亲吗?
元钦根本没留意宇文泰。他撕心裂肺地大呼一声“父皇”便身子一软脆下去。强忍着胸中悲痛,膝行上前扶住了元宝炬。
在肢体相接的刹那,父子二人都感受到心里得到了强烈的安慰。
宇文泰依旧坐在榻边未动,也未说话。
元宝炬身子软软地倒下去,元钦接住了他,扶着他缓缓躺回榻上。当元宝炬重新躺在榻上的时候,元钦格外看清楚了那张脸。这一瞬间他心里充满了痛恨,如同烈焰焚心。
“东贼未去,军心不稳,太子请节制。”宇文泰提醒他。他的声音声冷得像是没有一点温度。
“天子在前,丞相何以如此无礼?”元钦转过头来怒斥宇文泰。
宇文泰抬起头来看着元钦。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有这样正面的激烈冲突。
“东寇就在小关,太子又何以如此无智?”宇文泰倒没有元钦那么激奋,语调更似轻缓,但其镇定愈显威仪。
无形之中有一种威压,向着元钦如排山倒海般压过来。元钦怒视宇文泰,心里又不得不悲哀地发现:此人之威不须凭借千军万马,也不须凭借身份地位。他觉得自己像是要落入一张不见天地的罗网之中。不知有没有出口,又不知如何逃脱。这让他心生叛变,不甘心如此。
“拜……丞相……阿父……”元宝炬用尽足了最后的力气,他想扯着元钦去叩拜,只是他已经力不能及了。
元钦怒目而视,宇文泰横眉冷对,两个人谁都没动,都像是没听见元宝炬的话。
“拜……拜……拜……”元宝炬只能说出这一个字来了,不停地重复。他这时气息奄奄,然后就不再说话,只是用力地吸气,又像是在打嗝,其形貌古怪而恐怖。
宇文泰凝视元钦。元钦却忍不住不看他的父亲,看着不能瞑目的元宝炬,元钦终于听命于父,向着宇文泰行了最重的稽首礼,勉强唤了一声“阿父”。这让他心里一瞬间产生了恍惚感,他究竟是在唤谁?
元宝炬像是满意了。神色变得比刚才安然了一些。他的眼睛时睁时闭,身子躺平了,渐渐不再有什么动作。
最后,他口中喃喃了一句,便身子一动不动了。
宇文泰一直盯着元宝炬,终于也微微地吐气,貌若安定。
元钦不敢置信地看着,直到最后。当元宝炬再也不动了,他上前轻轻地推了推。“父皇”。元宝炬还是不动。元钦再用力推,还是不动,他终于明白过来,抚尸大哭起来。
元钦那无所顾忌的大哭让宇文泰心里非常不快。他随即站起身向帐外走去,没有再回头看元宝炬的尸身一眼。
皇帝崩逝,大魏突变,又是在这个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他要想好应变之策,决不能再横生枝节。
元宝炬最后说的那句话,宇文泰没听清楚,他也没在意,以为不过是元宝炬不放心儿子。
元钦却听清楚了,所以他才格外悲伤。
元宝炬最后说的是,“月娥……宇文……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