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元康看着高澄那一双绿眸子里遗憾满满的样子,他扫一眼远处高澄的寝帐,帐外是重重包围守卫的士卒。宇文泰就在寝帐中。
“大将军,李虎一心想袭营救援,吾又何必在此等候?趁其不备杀出迎上,岂不是能让他措手不及?”陈元康是这么想的。
“好!”高澄倒是一点没犹豫,“长猷兄好计策。在此等候不如主动攻其不备,确是好计。”高澄转过身来向陈元康笑道,他不再盯着那满坑的烂泥可惜了。
还没等高澄的兴奋劲儿上来呢,远处一个士卒奔来,“大将军!”
陈元康见他是从寝帐那边过来的,想必是宇文泰有什么事,他便格外留意。这两日,这位大丞相借口身体不舒服,都宿在大将军寝帐中,还时不时地就有事要见大将军。
害得陈元康想见高澄都不方便,有话都没机会说,他心里早就对宇文泰不满了。总觉得宇文泰藏了什么心思,所以这时候格外警觉起来。
“何事啊?”高澄拖长了声调问,“是不是丞相又不舒服了?”他还没等那士卒回话,就先问他。“不舒服就去请太医令来瞧瞧,我也不会诊脉,救不了他。”高澄也有点不耐烦了,宇文泰这两日死死粘住他,他早就受不了了。
他把寝帐都让出来了,自己都被挤到中军大帐去了,还要如何?
“是,回大将军,”士卒期期艾艾地道,“宇文丞相说他命不久矣,有话要和大将军说。”
陈元康听了这话简直恨得牙痛。
高澄根本没把这话当真,吩咐道,“去请太医令来给丞相诊治。”
等士卒走远了,高澄方向陈元康笑道,“宇文黑獭莫不是真的怕死耶?”
“不是怕死便是有诈!”陈元康凑近高澄低语道。
高澄看着陈元康一笑,绿眸子里满是狡黠,“丞相心里不安,令我也心生怜惜,若是置之不理,又岂能忍心?”他说完转身向寝帐走去,身后又甩过来一句话,“长猷兄,就依汝所言便是。”
寝帐原本是高澄的,再不济也是大将军的宿处,不会差到哪里去。自从宇文泰落入高澄手中,不知怎么便生起病来,高澄便让他居于此处,他自己迁到中军大帐中去了。
高澄没让宇文泰和于谨、赵贵再见面,相当于把宇文泰一人幽居在此处。于谨和赵贵当然不会有这等待遇。宇文泰身不由己,不能出去,整日只能闷在帐篷里。
他想,李虎所部应该即日便会赶到,他是有把握的。所以他想拖住高澄,不让他有主动去进攻李虎的机会,好让李虎来占据主动,选择时机攻下邙山大营。还有一件事,他在高澄手中,于谨和赵贵也被擒了,这对李虎来说,是相当大的制约。
他要想办法逃脱。宇文泰把希望放在了侯和身上。只是他这几日并没有机会见到侯和。
寝帐里有火盆,不但不冷,还十分地暖和。高澄乍从外面进来,还真有点不太适应,他是不喜欢这么过分的温暖。他也从来不惧冷,即便是眼下已经到了冬日,他刚才和陈元康在外面说话也只着袴褶,方便行动。
宇文泰穿着中衣,躺在榻上,确实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他看到这个辫发披散的年轻男了走进来,逆光只看到他颀长、矫健的影子,忽然心里恍惚起来。好像回到了多年前的建康,长江边上,他初次相识的那个男孩,也是这样妆扮。
“姑父哪里不舒服?”高澄走到榻边跪坐下来,直视着宇文泰,略含着微笑的样子。倒好像是他在逗弄一个小男孩。他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他有意要逗着他,哄着他,只为了他开心似的。
宇文泰心里极是惬意。
高澄看宇文泰盯着他,慢慢眼里涌上泪来,他倒诧异了,不知道他又有什么主意。
“澄弟,吾命不久矣。”宇文泰只为拖住高澄,倒是实足地用了心。
“姑父胡言,弟正思不日便与姑父同返邺城。姑父与我多年分执一方,东西之战又从未间断,弟若能与姑父再同朝为臣,令社稷再度一统,澄心中之快慰实难言表。“高澄也目不转睛地看着宇文泰,满面向往之情,颇为打动人心,几乎让人不忍拒绝。
“吾昨日梦到先帝,”宇文泰满口胡言地道。
“姑父梦到谁?”高澄不自觉地被他这故事吸引了,好奇地问道。
“显宗孝武皇帝……”宇文泰有气无力地道,他伸手抚了抚自己的额角。
听他猛然提到元修,高澄心里也很意外,不知怎么,有种凉意袭上心头。他忽然发现宇文泰面色苍白,口唇显得过分红润,他也不自觉地随着宇文泰的动作也伸手去触他额角。一边随口问道,“怎么,出帝当真是姑父杀的?”
弑君这样的事,在他口中说起来轻若鸿毛一般。好像他早知道元修就是宇文泰弑杀的,并且还不把这事当成什么重要的事。也难怪,风雨飘摇的末世,宗室之内早就不知道有多少元氏成了冤魂。
但高澄的手触到宇文泰额头时却吓了一跳。他果然是病了,额上滚烫,这次还真的不是假装的。
高澄立刻击掌唤人,见士卒进来,马上喝命,“速去传太医令来。”
“澄弟真是冤我,”宇文泰咳嗽几声,不甘心地道,“孝武皇帝是自裁,澄弟怎么赖在我身上?”
高澄俯下身子看盯着他,“难道不是姑父逼他的?那他怎么偏来找姑父?”
宇文泰止了咳,将身子躺平了,也向上仰视着高澄,“澄弟错了,是他自己愧对社稷和元氏先祖。”他顿了顿,“先帝只说想念高王。”
高澄忽觉他声音阴恻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