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铃音……这个铃音实在是太熟悉!他几乎日日都能听见!在哪里?在哪里?
钱同山放空的双眸立刻聚焦,循着铃音急切地看去。直到此时他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走回了乌衣巷。
史氏族人全都住在这个区域,敲开每一户人家的房门,他们全都姓史。
儿子就在史家?他被史家人收养了?
钱同山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追上铃音。
叮铃铃,叮铃铃,一辆粪车停在前方,一个十四五岁,身材瘦弱,脸上长满红肿脓疮的少年坐在车上,摇着一个铃铛。
“收粪咯,谁家的粪坑满了,收粪咯!”
少年用鞭子轻抽老黄牛,让粪车以最慢的速度走过街道。
路上的行人纷纷掩鼻,对他投去厌恶的目光。他戴上斗笠,盖住自己红肿溃烂的脸,微微低下头。
但他呼唤的声音并未放低,“收粪咯,谁家的粪坑满了,收粪咯!”
他是倾脚工,专门负责掏乌衣巷这一片区域的粪坑。谁家的粪便积满了,就会让他运走。他把收集来的大粪带到城外的农场,晒干,做成肥料出售。
据说这个行当很挣钱。但小少年显然不是老板,只是一个长工。他做着最累最脏的活,拿着勉强糊口的工钱,否则,他怎会长成这副骨瘦如柴的模样?
他的脸是怎么回事?怎会长满大大小小,红肿溃烂的脓疮?他的眉毛、鼻子、眼睛、嘴巴几乎都看不清形状。
他还散发着粪便的臭味,比阴沟里的老鼠更形貌丑陋,肮脏不堪。
这就是我的儿子?
我丢失了十五年的儿子?
我把钱渲养成一个少爷,给他吃好的,穿好的,用好的,让他读书识字,知礼义廉耻。
我的儿子却每天与世上最污秽的东西为伍。他天天都在乌衣巷来回转悠,摇着铃铛,掏着粪坑。他似乎……他似乎还曾爬过史家族学的墙头,偷偷听我讲过课。
我呵斥他,让他快下来,免得摔着。他冲我咧嘴笑,脸上满是脓包,眼神却很清澈。
我记得他。我后来还送过他一本《三字经》。他拿书的时候,衣服碰脏了我的袍子。于是他转身逃走了。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来爬过族学的墙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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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儿子过得就是这般的生活。
把他偷走的人是故意的吧?故意把他放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故意让他活在最黑暗,最肮脏的地方!故意用他的苦难去衬托钱渲的光鲜!
钱同山看着那个少年,思绪纷繁,身体止不住地发抖。
是怎样恶毒的一颗心,才会想到把两个孩子偷偷换掉,然后把他们摆放在一起,进行最为惨烈的比较?一个活在钟鸣鼎食之家,一个活在人间炼狱!
沈卉,我要嚼烂你的骨头!喝干你的血!
钱同山大步朝少年走过去。
史老太太想起方众妙测字时说过的话,颤巍巍地指着少年,哽咽道:“是他吗?是他吗?我,我天天见他呀!他收不到足量的粪就会被粪行的老板拿荆条抽。我见过他伤痕累累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