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车王东升开着,父亲坐在副驾驶,姑父陪着爷爷坐在后座上,四个人几乎将整个顺城转了一遍,才终于为确诊为白肺的爷爷寻到一个住院的床位。
这是一种不容易治愈的疾病,多发于老年人群体当中,表现为肺部大范围白色样病变,会引起肺部功能极其快速的衰减,如果短时间内不能得到有效遏制,极有可能迅速危及生命。
其实王东升明白,这种病发生在爷爷的身上,并不是偶然。
导致白肺的直接原因,大概率都是感冒、发烧、细菌感染,乃至于引发了肺炎,在没有及时治疗的情况下,特别容易迅速转化为白肺,而王珏几日来的发烧与生病,大概率就是已经感染了肺炎,而包括王东升在内,王家父子没能及时察觉这件事。
现实情况极大地误导了他们,老爷子年纪很大,抗生素等很多药物,碍于年龄限制,不敢直接使用,怕引发其他状况,而大夫也不敢擅自开药,生怕在治疗的过程中,导致不可预测的结果,所以才会采取保守治疗的方法,却不成想,耽误了时间。
这一状况,王东升安慰自己,不能埋怨任何人,因为命运这个狗东西,总用各种方式告诫着世人,活着就是走一步看一步,不走到那一步,谁也不知道自己将会面临着什么。
而王珏之所以会患上白肺,其中最为根本的原因,是他本身肺部功能的受损与衰竭。
作为一个老工人,王珏有着长达半个世纪的吸烟史,这也导致了他在晚年的时候,检查出了肺部的相关疾病,尤其是肺部积水,当年前前后后治疗了大半年,光插管排水就足有三次之多,尽管从那之后,王珏就彻底戒了烟,可受损的器官却没有办法迅速恢复,也为此后的患病,埋下了深深的祸根。
从发烧开始,直到确诊白肺,满打满算前后不过四天时间,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住院是一件麻烦事儿,当病人躺到了属于自己的床位上时,一切流程只不过是刚刚开始。
住院部的大夫护士们十分专业,从一开始就按部就班地走流程,王岩在一旁守着,首先安排进病房的就是心电图监测仪,当一个个小薄片被固定在王珏身上的时候,王东升的心不由得突然沉重了起来。
从小时候开始,在自己眼中就无所不能、有如天神降临一般的爷爷,似乎从这一刻开始,是真正倒了下去。
但现实不由得他细想,外面的天空已经黑了下来,父亲与姑父两个人忙得团团转也忙不开,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去办。
趁着门诊部还没有完全下班的当口,王东升火急火燎地跑过去,先按照主治医师的叮嘱,定好了两人份少油少盐的套餐。餐食价格并不贵,王东升多订了一份,是考虑到爷爷住院必须有人陪护,他甚至险些把第三份也一起预定了。
父亲是一定会要陪护的,如果真的忙起来,说不定自己也要在住院楼一起陪着。
而后他又跑了一趟护工部,挑了一张最软的折叠床,也不管价格多少,直接就搬进了车里。
护工部门距离住院楼有段距离,他等不及专人送过去,只想赶紧用自己家的车运走。
上了车,一拍脑门,他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如今虽然是夏天,可晚上依旧会冷,光有折叠床又有什么用呢?这么想着,就赶紧开车回了家,收拾出一整套被子和枕头,还找出最薄的床垫,而后赶紧赶回了住院楼。
火急火燎上了楼,来到爷爷的病房门口,王东升本想喘口气再把东西送进去,却在听见里面的声音时,立即站住了脚。
他侧着身子透过门上的玻璃向里面看,爷爷已经换上病号服,闭上双眼沉沉地在床上睡着了,父亲与姑父两个人,一人坐在床边,一人拎着个木质椅子靠墙坐,正在小声地说着话。
“今年夏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太反常了。”说话的是姑父,他用手向自己的脸扇着风,“医院都没床位,看病怎么都这么难了?”
父亲的双眼一直盯着病床上的爷爷,此时点了点头:“你辛苦了,小丁,等回头爸出院了,请你好好喝一顿。”
“我没说这个。”姑父连连推辞道:“就是吧,我琢磨着,人家主任给咱们安排住院,也不容易,大舅子你也帮我想想,咱们是不是得给人家意思意思?”
王岩的眼神没有挪动,身体停滞了半晌,轻轻点了点头。
话听到这里,王东升的心头不由得发出一声冷笑,攥着东西的双手也不由得紧了一紧。
他当然明白,姑父说这些话,是故意的。
一,是为了邀功,毕竟事实和他说的没有差别,能给老爷子找到床位,姑父功不可没。
二,说的就是钱的事儿了,住院这种大事,给帮忙的人意思一下,是人情往来必须的事,但很明显,姑父并不想自己单独出这份钱。
想到这里,王东升心头不由得生出些许不忿来。
爷爷住院,忙前忙后,都是自己亲爹交的钱,哪怕是自己,订饭加上租折叠床,预交出去的也有一千块了。
你是王珏的姑爷,给自己老丈人花点钱,又能怎样?至于在这里说来说去的吗?
想到这,情绪就冲上了脑袋,连带着手向前一退,径直走进了病房里。
“姑父,这钱我来拿吧,一千块的购物卡,您觉得行不行?”
这一刻,作为姑父的丁放,不由得一愣,他显然没有想到,王东升此时已经回来了,并且听到了他说的话。
王东升却没有搭理姑父诧异的表情,他自顾自地将折叠床展开铺好,又把被子和枕头依次放好,还拍了拍面儿上的灰,才站起来叉着腰说道:“爸,床弄好了,你试试舒服不舒服?”
租床是父亲提出来的,今天是爷爷住院的第一晚,父亲执意要自己来陪护。
王岩只是看了一眼床,轻轻点了点头,紧跟着转向王东升,开口就下了决定:“钱不用你出,我来就行了。”
王东升没多想,直接回道:“没事儿爸,一千块不多,而且我爷住院你都花了这么多钱了,我也出一些吧。”
“你的钱,自己留着花。”王岩站起身来,眉头轻轻皱了一下,随即就锤了锤自己的后腰,又说道:“你爷住院,有我和你姑父呢。”
王东升轻轻扭头,看向姑父,却见对方有些憨憨地笑着道:“对,还有辜负呢,侄子你那些钱好好攒着吧,以后还得娶媳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