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云章嘴角翘起,唇边含笑,看她一步步朝自己走过来。
果然是她,也只有她能用欢快的民间小调影响他奏琴时的心境。
听了半天曲子的莲壳在最后转悲为喜,认出来人,忙吸吸鼻子,出去让船家放下长板,好让傅云英一行人上船。
傅云章低头理好衣襟,迎了出来,筛了杯热茶端在手里。
虽说已是暮春初夏,天气回暖,但最近多雨,乍暖还寒,雨后早上和夜晚有些微寒,她骑马赶夜路,必然是冷的。
傅云英果然冷,登上船时鼻尖微红,拢紧身上披的暗花云锦斗篷,接过他递到手边的热茶,掀盖喝了几口。
莲壳将其他随从请到另一间舱房去招待,那边烧了炉子,有热茶,还能煮面热菜吃,船上有新鲜菜蔬,嫩绿的蚕豆,细嫩的银芽菜,手掌大小的江鱼,鲜红的河虾,船家去岁腌制的腌菜。
傅云章看着傅云英,问:“怎么会来这里?”
傅云英放下茶杯,淡淡道:“来接你啊。”
傅云章沉默不语,望着她。
傅云英面色如常,走到桌前,拿起笸箩里的银剪子剪了灯花。
烛火晃动,船舱内霎时亮堂起来。
“二哥,你是不是不高兴?”她罩上灯罩,轻声问。
傅云章轻轻叹口气,失笑了片刻,“刚才曲子都被你带偏了。”
她已经听到琴音了,还故意用渔歌小调影响他的弹奏,肯定瞒不住她。
傅云英笑看他一眼,“那几首调子还是你教我的。”
她小的时候沉静孤僻,和同龄的哥哥姐姐关系疏远,傅云章和赵师爷都觉得她身上戾气重,书读多了恐怕于寿数有碍,想方设法让她学其他东西。赵师爷要她学画,傅云章教她吹小曲。
他只教轻松活泼的民间小曲,不许她碰太沉重的古调。
“是啊,我教你的。”傅云章想起她小的时候,有些感慨,含笑说,“你学得很好,哥哥被你一打岔,已经不伤心了。”
不止不伤心,还被她的箫声所感染,生出几分豪情壮志来。
“不是我学得好,而是我心境变了,所以能影响你。”傅云英抬起头,看着傅云章,“二哥,你有什么为难的事,可以告诉我。”
傅云章一笑,岔开话题:“皇上赐你进士及第,你应该很忙才对,为什么来这里?”
之前铺排了那么多,看似杂乱无章,实则一切都井然有序,按着计划实行。一面降低王阁老等人的戒心,一面各处安插人手,基础打坚实了,她从功臣慢慢转变为能臣,从现在开始,她将让其他大臣见识到什么是真正的平步青云。
她不该离开京师的。
尤其不该这个时候离开。
傅云英抬起眼帘,回望着他,“我知道二哥不开心,怕你出事,所以过来接你。我确实忙,不过再忙,也比不上身边的你们重要,时间多的是,事情可以一件一件慢慢料理。二哥不一样,你这么好,教我读书,帮我找老师,万一你出事了,谁再赔我一个二哥?”
从傅云章信中的内容来看,他应该月底就到京师了,可他却在这座小城盘桓了十多天。
她知道他南下肯定是要处理什么事,因是他的私事,她不会插手。但想起他离开时的萧索,还是放心不下,离京过来寻,打听到他在港口,直接找了过来。
傅云章微微一怔。
想起几年前,为了她错过殿试的事。她很少哭,那时却泪盈于睫,质问他为什么回湖广。
他那时就是这么回她的。
五妹妹这么好,万一她出事了,谁赔他一个一模一样的英姐?
如今这些话从她口里说出来,他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心头颤动,闭一闭眼睛。
月光漏进船舱内,似铺了一地朗朗清霜。
莲壳叩门,端着竹丝大捧盒走进船舱,船家煮了一锅河虾龙须面,他盛两碗送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