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近黄昏,无论是高耸的贺兰山还是脚下的戈壁滩全都笼罩在夕阳的金光之中,变得神圣、辉煌又神秘。我们的头顶之上朱霞烂漫,它们让整个天穹变得温暖而娴静。曹皮皮推着我走在布满砾石的滩野上,此时此刻我们就像是巡视圣境的君王。
“我准备再和祖冲之1号玩猜拳的游戏,这样我就能彻底证明它并没有自主意识,它只是拥有强大的计算能力而已……”曹皮皮还在念叨着接下来的计划,我突然对他大声说:“停下!”
我在滩地上发现了一朵雪青色的小花,它是我格外熟悉的野花,我并没有想到在贺兰山的另一头也有这种小花生长。初识这种仅有指甲盖大小的野花还是在我三四岁时,那天外奶奶带着我到村子旁的滩地上玩耍,她突然蹲下身来指着一朵不起眼的雪青色小花说:“花里有小狗娃子呢!外奶奶一会儿帮你把它们唤出来。”
我虽然年幼,但有着基本的常识,我比画着双手,充满怀疑地说:“小狗娃子最小也有这么大,它们咋可能藏在花里呢?”
外奶奶神秘兮兮地笑了笑,她俯下身子,像平日里呼唤家里的土狗一样对着野花唤了几声。让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真的有七八只细小的黑色昆虫像家犬一样欢天喜地地从花蕊间跑了出来,过了一小会儿,它们又纷纷跑回去躲藏起来。我简直目瞪口呆,若非亲眼所见,真的难以相信小小的花朵里居然别有乾坤,看似寻常的一朵野花就有可能是一个院落、一个世界。从那以后,我也知晓了外奶奶的剪纸为何那般栩栩如生、活灵活现,因为她认真地观察一草一花、一石一木,不仅熟记它们的样貌和姿态,还洞晓它们的奥妙与秘密。
自从知晓了野花中藏有能听懂人叫唤的“小狗娃子”后,我一有空就到房前屋后和田间地头对着大小不一、各种各样的野花呼唤个不停,但叫我失望的是,无论是蒲公英的花还是风毛菊的花,无论是泥胡菜的花还是苦苣菜的花,全都没有“小狗娃子”藏身其中,它们看起来对那种不知名的雪青色小花情有独钟。
叫我倍感遗憾的是,自从村里的人口和开垦的田地越来越多后,这种藏有“小狗娃子”的神奇野花便越来越少,最后踪迹全无了。多年不见它,没想到此刻在贺兰山西麓同它再次相逢,我简直百感交集,我又忆起了亲爱的外奶奶,忆起了她当初牵着我的小手呼唤雪青色小花里的“小狗娃子”的情形。
见我如此专注地打量着脚下的这朵貌不起眼的小花,曹皮皮好奇地问:“这朵花有什么看的?我们还是往前走走看看石缝里有没有蚂蚱吧。”
“花里有小狗娃子。”我像当年的外奶奶一样说道。
曹皮皮满脸狐疑地看看花又看看我,以为我的神智出了问题。我在轮椅上无法将身子俯低,就让曹皮皮把这朵雪青色的小花摘过来,我叮嘱他:“你的动作一定要轻一点。”曹皮皮照我吩咐,小心翼翼地把小花摘下,捧到我的面前。虽然心存忐忑,但我还是鼓足勇气冲着花朵轻唤了几声。叫我喜出望外的是,果然有几只灵巧又细小的黑色昆虫欢欢喜喜地从花蕊间跑了出来,目睹这一神奇的情形,曹皮皮简直目瞪口呆。
此时天光渐暗,我们带着这朵珍贵的雪青色小花回到了洞室中。祖冲之1号也瞧见了它,问道:“你们采了朵野花回来吗?它叫什么名字?”
我和曹皮皮都摇了摇头。
祖冲之1号说:“我来帮你们查查它的学名吧,看起来它应该是菊科雏菊属的野花,属于多年生草本植物。”
平时祖冲之1号无论查什么信息都疾如闪电,但这一次它迟迟没有给出答案,它有些愧疚地说:“十分抱歉,我的数据库中并没有与这朵雪青色小花精准匹配的资料,看起来它是一种比较稀有的濒危野花,至今都没有被发现并被正式录入植物名录之中。”
听祖冲之1号这么说,我愈发感到雪青色小花的稀罕以及同外奶奶共度的时光的珍贵。我决定把花朵里藏有细小昆虫的秘密告诉祖冲之1号,它虽然没有识出野花,但它兴许能识出藏匿在其中的昆虫。
听我说指甲盖大小的野花里藏有小狗崽,祖冲之1号也深感震惊,屏幕上的少年祖冲之摇着脑袋说:“这不符合逻辑,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你一定是在同我开玩笑。”
我将雪青色的小花靠近摄像头,以便让它看得更清楚些。我像平日里呼唤家犬那样冲着花朵连续唤了几声,那些行动敏捷的昆虫果然又开开心心地跑了出来。
看到这番情形后,屏幕上的少年祖冲之瞪着圆眼感叹说:“它们真的很像是一条条黑色的小狗啊!它们真的能听见人的呼唤声并且跑出来。我真没有想到小小的一朵野花里居然还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世界,真是‘须弥藏芥子,芥子纳须弥’啊!”
“你知道这些同小狗一样活泼的昆虫叫什么名字吗?”我问道。
无所不能的祖冲之1号居然再一次让我们感到了失望。少年祖冲之紧蹙双眉说:“昆虫是世界上种类和数量都居榜首的生物,人类目前已知的昆虫有100万种左右,但据估算它们的实际种类在几百万种,有些昆虫至今不为人们所知,有些昆虫在被人们知晓之前已经悄然灭绝。这种习性独特的昆虫显然也未被正式归类和登记,它们也不在我的数据库中。”
这种鲜为人知的昆虫栖居在同样鲜为人知的野花中,我敢断言像外奶奶一样知晓它们的秘密的人一定是凤毛麟角,我多么庆幸自己能够亲睹它们的神奇。
“小狗娃子”们回到花蕊中后,曹皮皮帮我找来一个小玻璃瓶,往里面灌上清水,把雪青色小花插进去。根据经验,如此一来,这朵小花起码还可以继续绽放一两天。
果然,第二天清晨,我和曹皮皮醒来后发现雪青色的小花仍显得神采奕奕,我正打算呼唤花蕊里的“小狗娃子”,看它们是否还安好,祖冲之1号突然开口说话,它让我大吃一惊,也让我坚信一个全新的时代来临了。
少年祖冲之用亮汪汪的眼睛盯着屏幕前的雪青色小花说:“根据我的测算,它至多还能维持12小时就会枯萎凋零。那些像小狗崽一样躲藏在花蕊间的小昆虫是以它的花蜜为生的,一旦花枯萎了,它们也会随之死去。”
我和曹皮皮都紧张起来,曹皮皮说:“我一会儿从外面摘几朵大点的野花来,它们里面的花蜜应该足够这些小虫子吃啦!”
但少年祖冲之说:“根据我从数据库中调取的多种稀有昆虫的习性分析,这种昆虫的习性非常单一,它们不会栖居在其他种类的花朵中,也不会食用它们的花蜜。”
我点点头,因为我当初从未在其他野花中唤出过“小狗娃子”。
“那该怎么办?”曹皮皮问。
“趁现在还来得及,你们抓紧时间把这朵野花带到外面,带至你们采摘它的地方,花朵里的小昆虫们会自行爬到新的花朵上的。”
事不宜迟,曹皮皮推着轮椅,我捧着雪青色小花,我们匆匆来到洞室外。我紧急联系到金院长和宋博士,和他们一同到达了我们昨日摘花的地点。我简单为他们讲述和演示了花里的“小狗娃子”的事情,然后又将祖冲之1号催促我们拯救“小狗娃子”的经过告诉他们。
此时,山脚下还弥漫着丝丝缕缕的淡蓝色薄雾,它们很快就会在已经变得金亮的晨光中消散无踪。我望了望光辉闪耀、流金溢彩的朝阳,郑重其事地对金院长和宋博士说道:“你们让我们用心灵感触祖冲之1号的所有言行,以便确定它是否具有自主意识,今天我能肯定地说它是拥有自主意识的。刚才发生的事情已经证明了一切,一台机器是不会对某种毫不起眼的生命牵肠挂肚并且担忧它们的处境的,只有具备了高等智慧、具备了怜悯之心的人才会有这样的举动。祖冲之1号俨然已经拥有了堪比我外奶奶的同情心和悲慈心,它毫无疑问拥有自主意识,拥有自己的人格和心智。”
“你能肯定吗?”金院长问。
我点点头,“我能百分百肯定,我的心感受到了它的人性。”
金院长点点头,他也抬起头,望了望金灿灿的太阳,意味深长地说:“人类终于创造出了有意识有灵性的东西,这将是一个里程碑,这也将是一个新纪元的开始,但愿它是福不是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