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而整洁的房间,弥漫着经久不散的书香,坐在小客厅冬日里覆着一层薄垫的木艺沙发上的老人,到底是垂垂老矣,现年九十岁的他,在前两年才退休,不过仍然没有离开校园,如果天气暖和一些,正值上午好时段,想必早就拄着手杖,出门遛弯了,每每遇到求知若渴的学生上前请教问题,老人总会不厌其烦为其解答,并乐在其中。
正如老人所说,我这辈子只干了一件事,也只喜欢干这件事。
李建昆每年年末回京时,都会过来探望扛把子,提过很多次在外面弄个宅子,请个人照料,可是都被拒绝。
老人仍然孑然一身。
实在是担心他年事已高。
陈岱荪微微跺脚,脚上是一双崭新的棉靴,里面带绒毛,确实比他换到一旁的灯芯绒面的蚌壳靴暖和不少,他望向坐在身侧的学生,脸上满是慈祥,眸子里却有股担忧,带着几分感慨说道:“你的性子我大体上是知道的,不说锋芒毕露吧,遇事你是真不怕啊。”
李建昆摸了摸鼻尖,“您老这是骂我还是夸我呢。”
陈岱荪叹息一声说:“为什么不按你母亲说的办呢,书上老生常谈,说退一步海阔天空,不是没有道理的,许多时候争论并不能解决问题,再者说,这个问题如果这么容易争论出结果,何至于喋喋不休到现在?”
李建昆苦笑道:“您老和我媳妇儿是一样的说辞。”
想起那个既是学生,又是学生媳妇儿的姑娘,好像勾起某些美好回忆,陈岱荪目露追忆,说她不是常住首都么,离得又不远,让她有空常来玩。
李建昆点头说好,然后又说:“我母亲想去哪儿都行,但是我绝不愿意看见,是因为我,让她觉得这里待不下去,被迫逃离,是,确实能达到退一步海阔天空的效果,可是我身为人子,我母亲也年近六十,年轻时我那个父亲不做人,我母亲为了护他,把自己变成了十里八乡有名的悍妇,一辈子没怯过谁,到头来却要因为我这个儿子委曲求全?我们一家两代男人,都不能给她一个安稳日子,想到这一点,我心里就臊得慌。”
陈岱荪道:“问题是你有把握讲清楚、讲赢,讲得让人心服口服吗?这事你得考虑到最坏的后果,别人骂你,你不回应,时间一长有些人会觉得没意思,当然越骂越凶的也有,但是通常这种事,你如果顶回去,在市井坊间那只有打一架分出胜负才能落幕,你现在本身已处于风头浪尖,矛盾进一步激化,会怎么样呢?政治上的事我不懂,你应该比我清楚。”
道理李建昆全明白,但是牵扯到家人,心里憋着一股火,他就是忍不住。
对后世影响极大的希望工程,几个月前成立,沈姑娘毛遂自荐,申请义务参与,原本已经敲定,获得一个职位,最后又被取消掉。
他是通过《创业家》杂志社的周岚,才知道的。
其实援建学校,帮助失学儿童这种事,1+1慈善基金会一直在做,只是1+1慈善基金会毕竟不是官方组织,沈姑娘有些自己的想法,为他。
为他想办点事,都没办成啊。
“我不想再沉默,您说得都对,但是有一点您说漏了,一味沉默,会让人觉得你好欺负,现在在我家门口,都有人敢指着我母亲骂,我的道理能不能让他们接受,不知道,他们有本事就把我说得心服口服,如果不能,凭什么骂我?影响我的家人?矛盾激化,干架?好嘛,谁来我都接着……”
李建昆顿了顿,沉声,一字一顿道:“我接得住。”
他这么努力地向上攀爬,为什么?
现在且不提他,连家人都跟着遭殃。
这口气如果只能憋在肚子里,他要这五百多家企业,富可敌国的财富,有啥用?!
陈岱荪长叹一声,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说,但是最终只化为四个字,“你想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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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建昆徒步离开燕南园,车子没开进来,停在园外,在过来探望扛把子之前,他去过北大礼堂,借场地。
没费什么功夫。
燕园学风开放,提倡讲道理,辩道理。
至于跟谁辩,李建昆还不知道,希望那些骂他骂得最凶的家伙,都能来。
何冬柱驱车,载着李建昆驶离燕园,没回娘娘庙胡同,一路前往二环里。
李建昆分别前往几家报社,刊登了周末将在燕园大礼堂设下擂台的告示。
搞定这件事后,正值中午,回海淀得要一个小时,两人在恭王府附近找到一家面馆,准备随便对付一顿。
一碗番茄鸡蛋打卤面吃到一半时,街道上传来一阵躁动,人流全向恭王府门口涌去,面馆里正在用餐的不少客人,也提着筷子跑到门外看热闹,七嘴八舌议论着。
“那什么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