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遥一动不动,脚底下椅子却一直晃,站不稳,眼前荡漾的都是声波。有魅力的声音,是可以让人“入定”的,他是在短暂的一瞬间陷入怔忡和恍惚……
而且,陈嘉还没有变声,那应该算是记忆里难得的一段童声。
童声却并不稚嫩,非常成熟,高亢而坚韧,那时就已经在声音里夹杂了少许不驯服和野性。
直到十年之后,或者二十年之后,周遥都不会忘记那时陈嘉唱歌的声音。这么好的嗓子,是天赋,是天籁。
KleineKinder,kleineSorgen,
undeinHausvollSonnenschein。
KleineKinder,kleineSorgen,
koennt’essofuerimmersein?
就这四句,足以让全场鸦雀无声,无论多大的房间都能穿透。一大段德文歌词之后,再接双声部的中文合唱。
小小少年,很少烦恼,
眼望四周阳光照。
小小少年,很少烦恼,
但愿永远这样好。
……
当天傍晚,这首歌一直练了五六遍。
陈嘉后来未经老师允许,悄悄挪了话筒,站位就变成45度角半侧位,方便他回头。
一回头,就瞟到站最后一排盯着他傻看、随音乐指挥不停摇摆的周遥,极其的傻!这也太逗了吧?
周遥这个大绿叶,摇摆得很僵硬,就差在脑袋顶上再插一朵向日葵了。
陈嘉不经常笑的,但心情非常好、没有忧愁烦恼的时候,小少年还是回头对周遥笑了一下。
周遥站成一根树桩,表情僵傻,恰好就读到这个隔空送他的微笑。
然后,他腿软了,他一脚就踩空了。
幸亏今天忒么就是排练。
音乐结尾,高潮,全体队友引吭高歌,音乐老师陶醉地敲击着琴键,周遥整个身体失去平衡,一声都不敢吭然而实在他妈的站不住了!
他一脚塞进两个椅子之间的大缝隙,能站得住才怪呢。“哐当”一声,再接着“啊”的两声——
“哐当”那声,是周遥一脚踩陷了下去,后仰着摔地上了。
后面“啊”的两声,就是站他侧面的男生和他前面的滕莹,都被他扯下去了,全摔了……
周遥狼狈丢脸地爬起来,脚腕磕了,不敢吭声,低头又爬回椅子。
他听着他们音乐老师的河东母狮子吼:后排怎么回事啊?……周遥?!……你是不会站吗、你站不住吗!!
周遥:“…………”
中邪了。
陈嘉回头瞄他时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配合他自己颜面扫地的狼狈,这天真是衰透了。
周遥后来觉着,他当时就是惊着了。
他被陈嘉一瞬间已暴露出的无法掩盖的光芒,晃瞎了眼……
性格不好、不喜兴、说话不中听又不合群的男孩,当然不讨其他孩子甚至街坊四邻阿姨大爷们的喜欢。孩子堆里也抱小团体,男孩一点儿没比女孩事儿少了,拉帮结派,拜高踩低,在大院里想要疏远排斥一个孩子很容易的……不排斥一下旮旯儿里极个别的刺头生物,怎么显示其他孩子都这么合群、这么优越呢?
陈嘉用胶鞋挫着脚下的雪,一贯不爱搭理谁。除了刚才搭理过周遥,俩人玩儿得挺好,再就没正眼看过其他人。
周遥是手痒技痒了,北京下这么大的雪,这就是专为你周遥小爷爷下的一场雪。野起来啊,造啊!他往前一个箭步,擎着雪球在嘴边比划了一下,用牙齿一咬,模拟咬手榴弹拉环的姿势,抡起胳膊扔了!砰——
手里明明没有炮/弹,但雪球就是他从小到大在战场上最强悍的炮弹武器。
他击中了某个扭头想躲的熊货。
战斗的号角瞬间打响,对方也开始发射炮弹,顷刻间一枚雪球就轰回来了。周遥利索地扭身抱头,雪球“啪”擦过他的肩膀,又是一团雪沫炸开,炸他一脸白沫子!
在他身后的人没有吭声,一串脚步从他身旁掠过,他瞧见陈嘉两手利落地捏了一个雪球,捏成坚硬的雪团,正好在他背身支挡的空档出手了,“啪”,把试图持续打击他的对方选手一个雪球给拍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