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十一月已经冷下去了,大街上满是绿色军大衣,但街边的小馆子却热气腾腾。
孙朝阳请迟春早吃涮羊肉。
八三年末八四年初是改革开放史上一个很重要的时间段,国营企业打破铁饭碗大锅饭,国家允许个体户的做点小生意,做为计划经济的一种补充。
先说国企改革,大家干多干少都是一个样,工资也不会多一分少一分,所以效率极其低下,于是就有企业家在厂子里率先试点,进行按劳分配。其中的代表就是浙江海盐衬衫总厂的步鑫生。反映在文学创作上,出现了以蒋子龙的《赤橙黄绿青蓝紫》为代表的一大批优秀作品。
至于个体户,国家也明确地说属于社会主义经济建设的一种,允许私人摆摊设点开公司开工厂,但雇佣的工人人数不能超过七人。
于是,江浙地区仿佛一夜之间就出现了无数的家庭作坊和小商店。
孙朝阳老家四川最近最红的个体户是杨百万,此君是广汉人,世代商贾,七十年代末就麻起胆子闯成都做起了小生意,专门在青年路一带卖蚊帐之类的纺织品。八零年的时候,杨百万的销售额就达到百万之巨,纯利润好几十万。他有一次去银行存钱,一存就是二十六万,银行都傻了。
不过,个体户毕竟上不得台面,他平时也是心中忐忑,生怕哪天就被抓了。还好现在国家允许私人经商,他总算是可以抬头做人了。接下来一年中,杨百万还要上电视上报纸,成为全国知名人士。北京作家刘震云以他为原型写了一部小说,名字就叫《杨百万》。
北京夺风气之先,得到消息总比地方上早一些。因此,从去年年底开始,满大街都是私人小饭馆,也造就了新中国第一批有钱人。
这家大学附近的涮羊肉馆味道出奇的好,关键是羊肉真,不是后世合成的那种,你一不小心就会吃到鸭肉。
韭菜花好,酱也好。尤其是酱最重要,每家馆子的酱都不一样,要想找到一家合口味的太难了。
迟春早之前就跟孙朝阳提过要他写部大雅的书,这样自己才能帮他鼓吹,回击先前作品研讨会是众评论家说孙三石作品档次太低太俗气的问题。
孙朝阳这两篇散文却是书太雅了,其中所传递的中国古典意韵恰好契合了读书人的审美,迟春早读了又读,整整一天脑海里都是散文中那些优美的句子在朗诵,在汹涌澎湃。
他震惊的同时,又气恼。看到孙朝阳的时候,就径直气急败坏地说,孙朝阳你干的究竟是什么事儿啊!天一阁范钦和黄宗羲的故事,完全可以大写特写,写一部长篇小说出来。现在历史小说挺受读者欢迎的,国外有井上靖的《敦煌》《天平之梦》,国内有《星星草》《李自成》。
对了,作家徐兴业写靖康之耻的长篇小说《金瓯缺》第一卷已经付梓,明年应该能定稿,后年大约能够出版。看过稿子的圈内人士都赞不绝口,说是继《李自成》后历史小说的又一座高峰。即便还没有出版,人家已经锁定了茅盾文学奖。
你为什么就不能抓住这个文学潮流,也弄一部历史小说?
风雨天一阁也就罢了,都江堰那个题材也好,为什么不扩充成长篇小说。
普通作家,能够找到这么一个好的题材,已经是上天垂怜,你竟然不知道珍惜,写成散文。天予不取,必受其咎。
孙朝阳听他唧唧歪歪半天,心中道:我如果能写成长篇小说就好了,我不知道字数越多稿费越多吗?关键是我不会啊!说到底,我就是个文抄公,作品原先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一个字都不敢改。
他笑着道:“迟教授您别生气,不就是灵感吗,我也不缺这种东西。对了,这两篇散文你觉得怎么样?”
迟春早:“还用说,这是今年我国散文界唯二能够立起来的东西。可惜就是份量不够,就算要推广,要做成文学评论,还是差点意思。”
孙朝阳:“如果说我再写个十篇八篇这样的散文,结成一个集子呢,那份量不就够了。”
迟春早不悦:“如此好文,寻常人能写出一篇也是运气,结成集子固然方便做文学评论,但怕就怕文章质量良莠不齐,反被人抓住其中写得不好的作品大肆批驳。散文太吃心境,太吃写作状态,太吃灵感。即便如茅盾那样的大师的散文集,也不是篇篇经典。对了,巴金的全集中,散文部分也有不有评论家略有微词。以你在文坛的名声,我想象不出未来会被人攻讦成什么样。”
孙朝阳:“你还是瞧不起我的手段。”
他就从包里掏出一叠稿子递过去,解释说这是另外写的三篇散文,打算先在《中国散文》发,每期两到三篇,等积累到一定数量就做合集出版。迟教授你别急着发脾气,先看看我的文章再说。
迟春早哼了一声,接过稿子,一边吃涮羊肉一边读。
稿子是下一期要发的三篇散文,是《文化苦旅》中的敦煌系列,分别是《道士塔》《莫高窟》和《阳关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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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春早只看了几眼,脑子里就嗡一声炸了。
眼前的景物逐渐模糊,变黑。但前方彷佛有一个亮点,朝前走去,那亮点越来越大,原来是一条长长的时间隧道。
他继续走,继续走,忽然,平地一亮,是辽阔的戈壁沙漠,是居延海,是西出阳关无故人,是黄河远上白云间,是西风烈烈,是单车欲问边,是折枝相送的一去不回。
是青海长云暗雪山。
那些古代边塞诗的意象都活过来了,奔涌而来,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忽然,所有一切都停止了,变成天边依稀的晨星。
历史的天空闪烁几颗星,人间一股英雄气,在驰骋纵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