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天下大势,莫过于此。
但是。
他觉得,这样的几十年,实在是太慢太慢。
还有无数百姓正在水深火热中挣扎,只要看见了他们痛苦哭嚎的狼狈模样,听见了他们撕心裂肺的悲怆呼声,他就无法按捺,无法等待。
他想要早点结束这乱世。
所以,他便不再等待。
怀安历34年,有圣人自山野现,教化野民,驯服边狄,边疆七镇不战自投,周边流民纷纷归附。
其人用兵如神,连破世家三度围剿,接连攻城略地,并于手握十二城时正式举旗,号‘平天’,意欲清扫天地,令宇内一平。
平天旗下,有能者寥寥,圣人却因材施教,教化麾下万民,不出三年,便使愚民可自识,认字,知未来,辨善恶,心中怀志,腹有韬略。
于内,圣人调整赋税,重整劳役,重开水利,分兵屯田,充实民利,再修新法,令家家有所依,心中有所持,民心宛如水汇低洼,自然汇聚。
于外,圣人拒五家联军于隘口,并于一夜突袭大破三军,夷狄入侵,更是被接连挫败,收服。平天旗当前,战前临阵倒戈,战后诚心归降者不计其数。
圣人持兵,却并不好战,如无外敌挑衅,他从不主动发起进攻,他总是有耐心,可以等到自己麾下万事俱备,兵强马壮,只需一战便可清扫天下,而非接连鏖战十几年才能击溃敌方时才出手。
经过七年休养生息,富国强兵,平天旗起,便所向无敌,无论是高门大户的私军堡垒,亦或是一地军阀的强甲坚胄,全部都像是烈日下的融冰一般迅速消失,就连残余的水滴都迅速干涸,因为他们治理下的民众等了数千年,终于等到了一支对群众秋毫无犯的军队。
十年,圣人横扫天下,完成了本应在几十年间诸雄争霸,死伤千万才能达成的伟业。
平天旗高扬,故而天下皆为太平。
但这并不是结束,仅仅是开始。
没有敌人,没有威胁,再怎么坚韧的意志亦会松懈,生产力归根结底是不足的,昔日的将军与官员再一次开始逐渐成为新的门阀与世家,平民的日子的确过得好了,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但是哪个国家开国不是如此气象呢?
即便圣人心中有百般神技,有千种奇谋,却也因时代而难以施展。
最重要的是,他归根结底只是凡人,他也会死。
——自己死后,平天旗将会高扬百年,而后,新的兼并就会开始,新的垄断也会继续,只要不能修改人基因中的本性,以及生物存续的自然规律,这一切注定会发生,即便是千年后,所有人都能吃饱的年代,这兼并与垄断也会换一种形式继续展开。
一人可以撬动历史大势,可以扭转时代洪流,可以以一己之力,缔造人道根基,这样的人,就是圣人,他的意志将会留存在一个文明的思维底层中,无论是批判还是赞同,他一直都在,即便有些人可能不知晓,但一些词汇,一些道理,已经进入了他们的心。
其意为不朽。
圣人逝时,万民哀悼,举国齐泣,祭祀的香火与庙宇即便是在偏远的夷狄部落都能见到,远在天边的边疆牧民都垂泪,思念圣人的仁德。
他死去了,却也并没有离开。
本不应该有灵魂的世界,因无数人的思念与对其道的信奉,凝聚出了魂灵,圣人的灵行于庙堂与人间,见证世事变迁,见证朝代轮回,天地沧海桑田。
祂看见平天旗衰微,腐朽,倒下,而新的旗帜,新的继承了祂意志的旗帜升起,如此轮回进行了许多次,直至时代终于走到了理所应当的那一步,随着机械的轰鸣,钢铁铸造的巨物在数分钟内吞吐着一个手艺精湛的人类数年也铸造不出的诸多器物时,新的时代才终于降临。
在这过程中,圣人的灵有时指引,有时点化,有时赠予灵感,有时引导天赋奇才者走向正路,成为新的圣人——祂始终与万民同在,即便是死去了也没有等待,而是持续不断地为这祂怜爱又期待的世间施行,向往他们可以走向光辉正确的未来。
终于,这一支文明开始踏足星海,开始踏足远方,开始踏向无垠的宇宙。
这又是另一个开始,另一个征程。
圣人的灵始终都在,直至最后的尽头。
祂与祂的民抵达了宇宙的边疆,世界的边界——再无丝毫可探索之地,再无半点可向上之处,世间一片大同,所有心智都崇高向上,他们最初追逐着的仅仅是太平,而现在,却在追逐太平之上的正确。
“只要打开这一层隔阂,我们就可以脱离我们宇宙的屏障,前往更大,也更加辽阔的舞台。”
在计划实施之前,有人如此喃喃自语,而在她的身侧,另一位工程师闭上眼:“先圣注视着我们。”
庞大的现实钻孔机横跨整个星系,它将振动宇宙的平衡,破开世界屏障,以最简单粗暴的方法,打开一条通向‘现实’的道路。
但这一切都是虚幻的。
这只是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