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前半步,顺势将她拥入怀中。她没动,任由他抱着自己,他的呼吸就在耳畔,缓慢而沉重。
短短的一分钟,犹如一生那么漫长。柳千仁放开黎璃,转身向楼下走去。
黎璃望着柳千仁的背影,她祈祷今天以后他能放下自己,也放过他自己。
她一步步走下楼,柳之贤在楼梯口迎接她。“黎璃,婚纱真漂亮,小裴眼光不错。我相信美晴也会为你高兴。”柳之贤伸手替她整了整头纱,表情充满欣慰和喜悦。
“谢谢爸爸。”从来没使用过这一称呼,黎璃说出口的时候略微迟疑,第一个字的音量明显轻了不少。柳之贤视她如己出,黎璃早就想叫他一声“爸爸”了,但总找不到合适的时机。今天,再没有比此时更恰当了。
这两个字的分量到底有多重,黎璃并不了解。她只见到柳之贤红了眼眶,摘下眼镜擦了擦眼角。“好,好,爸爸太开心了。”柳之贤清了清喉咙,把哽咽吞回肚中。这么喜庆的日子,不能流泪。他弯起胳膊,等她把手伸过来,“就让爸爸送你到另一个能照顾你的人那里去。”
黎璃挽住柳之贤的胳膊,一步一步走向外面阳光明媚的所在。她的家人、朋友都在外面等候,漫长的岁月里,他们陪她从少不更事走向成熟。十六年,大家都在改变。
她走到屋外,踩上铺满玫瑰花瓣的阶梯。她爱着的那个人一身白色的礼服,站在楼梯下方开满白玫瑰的拱门前,正等待着她。
阳光下,他神采飞扬。很多年以前的六月十日,她对他说:“我喜欢上一个人。”依稀仿佛,回到年少时光。
十六年,黎璃对裴尚轩的“喜欢”,从来没有变过。
六月三十日,星期五,黎美晴四周年祭。
非祭扫高峰时期的松鹤墓园宁静肃穆,踏足此间,让人不由自主深刻领受“生命无常,需珍惜当下”这一真理。
裴尚轩和黎璃穿行在林立的墓碑间,黎美晴的墓地在中间位置,不得不从别人墓地前经过。黎璃不断地向墓主人说着“对不起,打扰了”,一路行到母亲墓前。
“妈,我带尚轩来看你。”黎璃从裴尚轩提着的塑料袋里拿出抹布,弯下腰擦拭母亲的遗像。他也没闲着,拿出另一块抹布,绕到墓碑背面擦拭,一边倾听黎璃和母亲的絮叨。
“医生说如果五年内不复发,我应该会好起来。”她先报告自己的病情,接着说道:“另外,我把自己嫁出去了,新郎你也认识,就是裴尚轩。”
“喂,黎璃,我抗议!”裴尚轩从墓碑后探出脑袋,一脸不满。“你语气太平淡了,激动一点,兴奋一点嘛,你听我示范。”他绕回来,站在黎璃身侧,搂住她的肩膀,一本正经开始汇报:“伯母您好!我是裴尚轩,对,就是您认识的那个混小子,我这个月和黎璃成亲了,荣幸地成为您的女婿。”
“你的语气,和我有什么差别?”黎璃压根没听出有何不同,斜睨他一眼,夺回发言权:“爸爸本来要和我们一起来看你,但今天学校里为他开退休欢送会,他说明天一定过来陪你说说话。”说到这里,黎璃转过头看着裴尚轩笑了,她继续说下去:“妈妈,真得很开心你选对了人。”
裴尚轩凑到黎璃眼前,眉毛一挑,嬉皮笑脸问她:“那我呢?你选对人了么?”
她咬着唇假装苦恼,假装不情不愿地回答他:“错了也没办法,谁让我十六年前打赌输给这个名叫裴尚轩的家伙呢。”
他抓住黎璃,也不管正身处墓地,给了她一个绵长的热吻。黎璃起初颇为顾忌,用力推了推裴尚轩提醒他注意场合,奈何他意志坚定自己力气又不够大,就听之任之了。
“今晚,德国和阿根廷的14决赛,我们支持的两支球队在十六年后终于又相遇了。”两额相抵,他撂下战书:“别忘了我们的赌注。”
“你真的愿意下辈子再遇见我?”她心怀忐忑,唯恐当日他出于同情才许下来生愿。黎璃的担心不无道理,大部分人听说一个快死的人其实暗恋了自己十几年,很难不被打动,何况裴尚轩又那么讲义气。虽说前世来生皆有自我安慰的成分,可一旦说出来便有了几分生生世世的意思,她不要强迫中奖似的承诺。
“我赌德国在所有重大比赛中都能战胜阿根廷,让那个名叫黎璃的姑娘生生世世都摆脱不了裴尚轩,你敢不敢赌?”他的表情好像开玩笑,眼中的深情却告诉黎璃这是真心话。他庄重地抬起手,等着她击掌为誓。
“赌注你记着,”她伸出手,含泪犹带笑,“我永远爱你。”
“啪”一声,手掌相合,再一次许下缠绵的约定。
二零零六年七月一日凌晨,德国和阿根廷经过一百二十分钟的鏖战,最终战成1:1平局。
随后进行的点球大战中,德国队凭借门将莱曼的出色扑救,最终以4:2,总比分5:3淘汰阿根廷进入四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