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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萦把镯子放回盒子里。
邢训宜甚至还知道自己和兰朔的关系,她可不信他猜不出来所谓的“婚期”是怎么回事。像这样的人精,现在还这样一脸“祝你们百年好合”的笑容,这就已经足够说明立场了。
于是尊老之心顿时锐减,谢萦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轻飘飘道:“他要结婚,你还挺上心啊。”
事实证明,这样程度的讥讽根本不足以让他挂不住脸,邢理事甚至还深以为然地点着头,笑得真诚又谦卑:“唉,兰先生难得嘱咐我一次,幸不辱命也就是了。”
谢萦:“……”
按理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不打笑脸老人,谢萦自觉自己在阴阳怪气这个赛道上实在打不过邢训宜,于是最后只好皮笑肉不笑道:“行,我收下了,你还有事吗?”
邢训宜呵呵地笑,又给她倒茶。
“瞧我,还得向您赔罪。”他把茶壶放回桌子上,戴着铜戒的手放回桌面,“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您就问过我这枚戒指代表什么,我当时没有对您和盘托出,实在是没有兰先生点头,我也不敢向外多说一个字呀。”
他蘸着杯壁上的水珠,在几案上画下了一个环形。
“由此而始,由此而终,首尾相连,构成一个完整的环。我曾经告诉您,这代表'炁’,一切有形之物都从‘炁’中生发,最终又消亡到’炁‘中,”他说,“可它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含义,因为阳间阴世,天上地下,只有一条河是这样的流向。”
邢理事微微抬起头,微笑着迎向少女正凝聚起来的目光。
“那是黄泉。”
“您还记得陈来福发现的那座古墓吗?九幽下,死生分,黄泉逆流处。那是地底黄泉的源头……其实您不该去寻找它,您已经忘记了,那曾是您和兄长的长眠之处啊。”
“故事该从哪里讲起呢?
“崇祯十五年,在您与兰先生分别的三年以后……
“中原的战火愈演愈烈,您回到了闯王军中,成为他最有力的盟友。有您的襄助,闯王很快把陕西一带的官军连根拔起,又挥师东进。不到一年的时间,整个河南几乎已经易主。
“到那一年的夏天时,中原已经只剩下开封这最后一座重镇。攻t下开封就可直指京师,对于明廷和闯王来说,这都将是决定命运的一战。
“朝廷调集了最后的重兵,双方几度鏖战,闯王还是没能攻下开封。那是怎样地狱般的景象啊,城外已经堆满了尸体,您的鬼车们在城头昼夜不停地哀哭盘旋,直到喉咙流血,也没能突破术士们的结界……
“苦战不下,闯王最终决定围城,断绝开封的食水,要把这座城市活活困死。围困持续了三个月,开封城中的粮草已经耗尽,城池即将不攻而破。而远在紫禁城中的崇祯皇帝,终于在此时下定了破釜沉舟的决心,发布了一项密诏——
“军队可以折损,战役可以败退,甚至连中原可以拱手让出。但朝廷最大也最可怕的敌人,必须在此彻底诛杀。否则,当苍溟之君随大军一起抵达京师,朝中将再无人是她一合之敌。
“崇祯的先祖曾经召集天下术士,亲自用五块石碑把妖君的尸骨镇进了地脉之中。可是您依然降生了下来,如此轰轰烈烈的诛魔大战,都没能将这一脉彻底断绝——刀剑或法术,人间术士所能做到的一切,都无法阻止妖君重回世间。
“太祖皇帝在驾崩前也怀着同样的隐忧,为防妖君复苏,他为子孙后代留下了一道遗诏,指出了一个一劳永逸的法子——只是,那方法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非到生死存亡的关头,绝不可为。
“对崇祯皇帝来说,那时就是他认为的、生死存亡的关头。朱家的江山危在旦夕,他已经被恐惧压得喘不过气,只要能杀掉您,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即使那代价是百万条人命……
“于是,那一天,一支锦衣卫秘密出发,在开封城外,掘开了黄泉之门。”
叫魂14
黄泉水并非是水。
只在阴间流淌的河,到了人世,就会变成一条张开巨口的蛇。带走无数性命,直到已经吞无可吞,才会悻悻衔住自己的尾巴,流回阴阳交界之地的起点。
妖君有众水之主的尊号,呼唤人世江河如臂使指。可是在这条来自幽冥的河面前,她也不过是一头被蛇活活吞下的大象,空有伟力,无论怎样挣扎,最后也只会被蛇腹挤压成一堆支离的白骨。
只是黄泉一旦开始奔流,便不再是任何人所能阻止,即使是妖君这样的猎物,依然无法满足它的胃口。为了动用这样的伟力,有多少人将会一同成为妖君的陪葬?
也许将是以百万计的生灵。
三百年前,那场轰轰烈烈的诛魔大战落下了帷幕。太祖皇帝下旨修起五块镇河碑,要将妖魔的尸骨永远封在地脉之下,而同一时间,另一个伟大的计划正在他脑海中成型。
——九幽下,死生分,黄泉逆流处。
那是黄泉之门的所在。
阴阳交界之地,原本不是任何人能踏足的地方,更不是人力所能影响或改变的,是以这个秘密已经流传了几千年,却始终不曾有人真正做过什么。
而刚刚完成不世之功的太祖皇帝决心,要完成前人不敢想象的创举,把它变成给子孙后代留下的最终武器。
从诛魔的战场上归来,一支队伍秘密开拔,进入了秦岭的深山之中。
接下来的三十年,他们一锹一锹,在那里修起了一座墓葬。金砖封顶,水银铺地,一层层常人无法想象的宏大阵法,生生形成了一个人造的“界”,将黄泉之门包裹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