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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里的山林总会给人许多不妙的幻想,仿佛有无数魑魅魍魉正在暗处窥视。车窗外似有什么东西突兀地一晃而过,歪歪扭扭,简直像是变形的人,到了近前才能发现那是一颗歪曲的树。
枝叶不断刮过车窗,发出隐隐清脆的折断声,兰朔定了定神,大声道:“你从前来过这里?”
“是啊,黄塘村……”谢怀月望着前方,脸上没有笑容,“那是一切结束和开始的地方。”
褪去温文尔雅的表象以后,他的神情显得异常冷漠,如同冰雪雕成。
“几百年前,这个村子有过另一个名字,后来大概是随着时间推移,觉得不吉利,才选了相近的字眼改掉。”他轻声说,“从前它的名字叫做黄泉村,因为这里连接着地底黄泉的入口。”
越野车爬过最后一段凹凸不平的土路,在车灯光柱的尽头,远方似乎有一些房子的轮廓浮现。即使隔得极远,也能一眼看出有多么荒凉和颓败。
兰朔的呼吸不禁微微屏住,而身旁响起了谢怀月冰凉的声音:“地面以上,人世之水滚滚东流,从不回头。但地下的黄泉却并非如此。它从地底的源头流出,最终会流回到同一个源头去,像一条吞噬自己尾巴的蛇,每一次在人世奔流,都一定会带走一个伟大的生命。”
叫魂13
与那些刚废弃二三十年的村子不同,黄泉村已经不能用陈旧或者颓败之类的词来形容。
它早已被自然吞噬殆尽,还能看出形状的建筑都已没有了房顶,坍塌半边的土墙掩在荒芜的野草里,夜风一吹,就发出一阵吱吱嘎嘎的声响。
军用手电照过去,地上似乎伶仃堆着什么东西,兰朔眯着眼仔细辨认,发现那是一只木头柜子,已经朽烂得几乎无法辨别原貌。
古代的木头家具,在山里根本留不了这么久,早就该被老鼠或者虫蚁蛀空了,而它竟然是自然腐烂的,也许这个地方连动物也不愿接近。
没有一点人声,周围安静得出奇,只有极远的地方偶尔响起突兀怪异的声音,也许是鸮鸣或者猿啼。
在村子里仔细检视过一番之后,两人回到了越野车边。谢怀月不吃东西,兰朔自己简单吃了一点户外干粮,压缩饼干味道实在不怎么样,不过此时再好的东西他也是味同嚼蜡。
“小萦就在这附近?”
这样荒凉的地方,实在很难想象有人类活动的踪迹。
“一定很近了,只是我们现在看不到他们。”谢怀月的目光投向远处无边空芒的黑暗,“在这里不要太相信自己的眼睛。如果我猜的没错,兰若珩的结界就像一层夹心玻璃,里面的人往外看,外面的人往里看,景象都是被扭曲过的。想闯进去,要么有主人的许可,要么只能用暴力打破它的‘核’……那是阵法运转的地方,小萦一定就在那里。”
想击溃这样的结界,力量必须高度集中于一个点,像之前那样大水漫灌是行不通的,必须找到“核”的位置。具体细节他们两个彼此说不明白,但到现在这种关头,只要是能想到的手段都该拿出来试试。兰朔索性带了一套移动天线阵列来,准备靠干扰信号的强度来绘制空间模型,逐步逼近信号缺失区域的边界。
设备在越野车顶架好,兰朔从车顶跳下来,晚上九点钟,车灯熄灭以后,周围已经完全黑透。
此夜星月暗淡,在彻底远离人类的聚居地以后,如此纯粹的黑暗,几乎能唤起人基因里的恐惧。
夜晚不是适合活动的时间,两人搭起了帐篷,准备先暂作休息。
帐篷里许久静得出奇,除了必要的交流之外,他们其实并不怎么闲聊。大概如此沉重的焦灼和忧虑压在心上,两个人都实在是没有开口说话的心情。
想来也是奇怪,从前谢怀月每每面带微笑地嘘寒问暖,兰朔脸上不表现出什么,心中却始终没放下敌意。现在这个妖魔已经丝毫不再掩饰本性的冷漠和残酷,而兰朔反而开始放下戒心,真正地信任他,大概是因为如今也只有他的立场和自己完全一致,无论怎样都只要妹妹平安回来。
——可是……
手机的光线暗了下去,周围的黑暗浓郁得如有实质,好像会把藏在心底的每一丝隐忧都翻到明面上,再成百上千倍地放大。
兰若珩到底想干什么?……她如今还好吗?
距离目标已经只有一步之遥,现在再这样反复地想下去也只是徒增焦灼。兰朔镇定心神,强迫自己闭眼休息。
他是在凌晨时分突然惊醒的。
醒来时四野异常寂静,连虫鸣的声音也无,只有心跳如擂鼓。兰朔微微拧眉,从胸腔里深深呼出一口气,这时视线逐渐适应黑暗,不远处的另一只t睡袋里,谢怀月已经不见踪影了。
帐篷外隐约浮动着一团一团的光,像萤火虫,但远比那明亮得多,也雪白得多。
一明,又一灭,仿佛某种根本不加掩饰的讯号。
兰朔若有所感地抬起头,披上外套走出了帐篷。
黑暗中有许多星星点点的光芒正上下浮动。那是一盏又一盏飘浮的纸灯,像一簇簇雪白的火,整整齐齐排成一列,指出了一条通往远方的路。
荒村里的断壁残垣都隐没在野草之中,只随着光的浮动投下狭长的影子。帐篷渐渐远去,兰朔在心里默默计算着距离,直到眼前山林分开,眼前是一片颇为开阔的空地,两个沉默的人形正站在那里。
隔了点距离,兰朔站定脚步,而那两个人好像也没有搭腔的意思,只一左一右各扬起一条白练,往里面撒了些粉末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