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萦自己不会绾发,小仆不在身边时,她要么着男装,要么只能把一头乌云般的长发用簪子随手一挽。现在终于有了新人代劳,她一时间看宁昀不由得格外顺眼,早就不再计较食物的事。
只是到了晚上,她又想起一事:“酥饼不卖了,可是那家酒楼还开着门嘛。”
城中百姓已经开始谨慎地计算着口粮,达官贵人们却还在享用饕餮盛宴。
小商小贩大多都不再营业,主街上最豪华的酒肆却还照常开门,里面传来的酒肉香气,有时引得乞丐在路边久久驻足,直到伙计过来驱赶。
宁昀淡淡道:“城中再乱,也不影响他们的享受。”
“我们怎么不去?我们难道没钱吗?”
从朱由柏墓里带出来的金珠,买些酒食还是绰绰有余的,宁昀却摇头道:“你我二人是贱役,去那家酒楼花销,实在太引人注目。现在城中捉捕白灯匪,百姓人人自危,一旦有人觉得我们形迹可疑,去官府举发,我们即刻就会被下狱。”
个中关窍她大概很快就想得明白,谢萦不答,半晌只哼了一声:“我倒想看看朱常洵在吃什么……”
宁昀怔了一瞬,才发现她说的“朱常洵”,就是当今的福王。
在邙山墓中时,她铲了土就往世子的脸上扬,如今提起福王又直呼其名。反贼叛军说起朝廷,为表反抗,多半也是直呼名字,但她的语气太自然了,并非狂悖,而仿佛是某种天然的傲慢。
谢萦没有留意到他片刻的出神,自顾自感慨道:“听我哥哥说,他自己就肥得像头猪,我看洛阳城里要是再缺粮食,不如把他煮了下锅,能解饥荒。”
除了饮食物资开始短缺以外,城中另一些变化正在浮现出来。
上元夜的大搜捕闹得人心惶惶,但如今三天两头就有官军沿街搜查,不由分说地冲进百姓家中。
宁昀家中自然也被翻过几次,但他是官府的仵作,衙役下手到底会轻些,而且谢萦耳力灵敏,他们的脚步刚到街上,她就会把财物藏到砖顶的夹层里去。
不过,几轮搜捕中,来的衙役里面,为首的换成了一个生面孔,对她污言秽语过的那个人始终没有出现过。
衙役都是地头蛇,一般在固定的街区活动,轻易不会轮换。宁昀心中存了点疑虑,谢萦却大手一挥,懒洋洋道:“他不会来了。”
宁昀微微抬眸:“你杀了他?”
少女没心没肺地笑:“那天我不是跟你说过么,我家童子去吃早饭了。”
也许是因为官府下了死命令,全城范围内的大搜捕始终没有停止。
百姓一开始还觉惊恐,到后来就接近麻木,更何况家里财物实在是已经刮无可刮,官吏发火泄愤,想砸都没东西可砸。
谢萦带他去城楼上的那天夜里,他们在草垛边遇到过一个冻死的老乞丐。现在,洛阳城中这样的饥民已经有成百上千。
封城以后,许多农民或摊贩滞留城中,余财耗尽之后就纷纷沦为乞丐。起初官军还会拖走草垛边和桥洞下的尸体,后来大概是全部力量都被调去剿匪,角落里的尸体也无人搭理了,好在现在天气尚寒,尸体还不会腐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