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挤挤攘攘涌入城中,谢萦左瞧右瞧,都觉新鲜,先凑到城墙边去看官府张贴的告示。
最新挂上去的是两张寻人启事,第一张是一个姓付的屠户说爱女丢失,若有人能助他找回,酬谢三两银子;另一张则是一个富商说府中婢女无故消失,若有线索者,也是酬谢三两银子。
同样是三两银子,富商随手便撒了出来,对市井百姓却已经是身家性命。两张告示贴在一起,世道未免让人唏嘘,旁观者却早已见怪不怪。
谢萦再朝另一边望去,只见城墙上贴着一排画像,个个画得豹头环眼,穷凶极恶。
“这是什么?”
宁昀淡淡道:“这是通缉令,这些人是白灯匪的匪首。”
其时中原烽火四起,各地起义愈演愈烈。四川有大西王张献忠,陕西有闯王李自成,山海关外有努尔哈赤,而河南一带的起义军便叫做“炁教”。
一般起义军成了气候,都是自封为某王某侯,他们却另辟蹊径,立了教派。
炁者,气也。如此命名,乃是说自己举旗造反,是应了上天的运道和气数。炁教一向号称自己有玄异之能,以白灯笼为教派象征,官府因此蔑称他们为“白灯匪”。
与其他起义军相比,炁教势力虽大,却一直避免与官府正面会战,而是在民间传教渗透。洛阳官府严防死守,也同时对百姓宣扬恐吓,说白灯匪都是鬼怪、活无常,见了他们的白灯笼,就会被勾走魂魄。
谢萦嘻嘻笑道:“这话倒也没错。逢年过节都是挂红灯笼,提白灯笼不是为了招魂发丧么?当真晦气!”
如今元宵佳节,家家户户都挂着红彤彤的灯笼,城中一片热闹吉祥。真要是换了满街白灯,岂不是像阎罗地府一般?
白灯匪在城中是极敏感的话题,宁昀也不欲在大庭广众下多说这些,看过了通缉令,便带着他们离开。
按在庙中的约定,本来把她主仆二人带入洛阳就算结束,不过刚入城街边就有酒肆,少女摸摸肚子,便不由分说地拉着宁昀一起进去。
宁昀生就一双深幽昳丽的眼睛,但凡带点笑意,就仿佛是天下第一等的知心人,想让别人对他放下戒心实在太容易t了。更何况他已看出这女孩来历不凡,言谈间恰到好处,同行不过几个时辰,谢萦已觉与他十分投缘。
银票和文牒放在一起,都被小僮丢了个干净,好在谢萦在墓中带出了不少东西。少女慷慨拍出一枚金豆,叫伙计上酒。
到了城内,她又重系好头巾扮作男装模样。谢萦出手阔绰,酒五般、果子五般、茶食烧煠凤鸡、汤三品,美食流水样摆了一桌。
店小二看出她是大主顾,在一旁舌灿莲花,吹嘘自家的美酒堪与宫廷相比。谢萦挥了挥手,一脸嫌弃道:“生酒味少色薄,熟酒色如金蜡。你这酒不生不熟,勉强能入口罢了,放在皇上的御酒房里,有十个脑袋也给他砍了!”
小二讪讪走了,周围总算清净下来。宁昀道:“从口音倒是听不出,你是京城人么?”
谢萦摇头,只道自己这些年走南闯北,未在一地停留过太久,没什么家乡的概念。见她举杯喝酒,小仆又在悄悄拉她的袖子,似乎嗫嚅了几句“哥哥不让”之类的话,谢萦横他一眼,小仆赶紧低头,眼观鼻鼻观心地夹着菜,不敢说话了。
“尊兄管束很严么?”
谢萦狡黠地眨了眨眼:“不是,只是若他知道定要担心,所以趁他不在我才尝尝。”
几杯酒喝下,少女脸色微微泛粉,更显面如桃花。
三言两语间,谢萦道她此番来洛阳城,是要寻一件很要紧的物事。再问起那物件的具体特征,少女却不答话了,只含糊其辞地举起一只手指,说她也不清楚。
“算了,不说这个。你帮了我,想要什么回报?”
宁昀也不推辞,只道:“我想要福王府中的一块玉。”
他从世子腹中剖出了那枚血玉璜,其实玉璜是有缺的半环,并不单独出现,常被用作一组玉饰中的连接件。宁昀手指蘸着水珠,在桌上画下一个半扇形,道:“上弦为璜,下弦为珩,我在世子墓中只见到了玉璜,那么福王府上应当还有这样的一块玉珩。”
谢萦托着下巴,却理解歪了:“哦,原来你喜欢玉饰?”
——不,因为这本来就是属于他的东西。
也幸亏这女孩的确天真,才让他无需多费心思编出更多谎言。宁昀点头默认了这个说法:“福王府中高人甚众,以我现在的能耐,即使摸清了位置,也无法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它带走。”
美人配宝玉,也算得上是天作之合。谢萦想了想,自觉这样的要求很是简单,便拊掌笑道:“此事还不好办么,等我做完了事情离开洛阳之前,就把这东西偷出来给你。”
从酒肆中出来,街头彩灯成群,爆竹声已不绝于耳。
元宵灯会是洛阳传统盛会,也是整个春节都因为王府丧事而不见喜色,大家憋了太久,谢萦站在街头,一时间只见满眼的火树银花,真个是花市灯如昼。
谢萦也算见多识广,可是如此繁华热闹的景象实在绝无仅有。刚喝过酒,她一时间兴奋极了,一手扯着小仆,一手拉着宁昀,沿着人流往最热闹的地方挤。
摊子上有卖纸糊的玉兔和仙鹤提灯,她看哪种图案都觉得喜欢,买了一大把提在手里,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少女毫不在乎,只一味笑得开怀。宁昀冷眼看着,只觉她流露出的快乐如此纯粹,仿佛带着光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