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怔怔地望着他,而他转身背对我,望向了那片灯火辉煌的城市夜景。
“很多人都经历过一些甚至可以称之为悲惨的事情,你那点又算得了什么?你站在二十岁出头的年纪上,觉得自己的人生糟糕得一塌糊涂。可是你家境富裕,成绩不错,既无外表上的缺陷,又无智力上的低下,比起大多数人来说,你已经遥遥领先了。”
然后他转过身来望着我,声音如同海上的灯塔,在薄雾里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祝嘉,老天是公平的,灾难与幸运都会一一降临到你身上。而你要是不勇敢一点儿,命运又怎会放心地将它的礼物交付于你呢?”
他的嘴角弯成了好看的弧度,微微上扬的姿态令人目眩神迷。
他穿着简单的白T恤,双手自然地垂在身侧,表情坦然沉静。
可就是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一次又一次令我变得茫然无措,我时常觉得自己在他面前像一张透明的纸,那些孩童般的幼稚心性和不成熟的伤春悲秋都被他看得一清二楚,令我无端自惭形秽。
我忍不住仰头望着他,就好像仰望星星一样,脖子都有些发酸。
我甚至傻里傻气地把手伸向他,隔着几步之遥,勾勒着他的面目,问他:“陆瑾言,为什么有时候我觉得你离我那么远呢?”
惊为天人,像是来自另一个时空的神仙。
浑身上下带着与我截然不同的智慧与果决,从不拖泥带水。
在这样的深夜里,我看见陆瑾言语气轻快地笑出了声,一步一步来到我面前。
他微微俯下身来,捉住了我悬在半空的手,引领着我的指尖贴上他温热的面庞。
我忍不住微微一颤,他却巧妙地控制住我的手腕,丝毫不给我退缩的机会。
他神色安谧地看着我,低低地问了一句:“现在呢?”
“什么?”我整颗心都颤抖起来,没头没脑地问他。
可是心里隐隐有了答案。
掌心里是与他肌肤相贴的亲密,耳朵里是他清浅怡人的追问,凉快的山顶都变得燥热起来。
他低头望着我,叹口气,不疾不徐地说:“祝嘉,论装傻,世界上恐怕没人比得上你了。”
面对陆瑾言这样一句似宠溺又似埋怨的低语,我骤然间窘迫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他的表情那样柔和,凝望我的眼神里似乎有千言万语汇聚而成的沉默包容,而我的手心还贴在他的面颊上,明明是温热的触感,却无端令我战栗起来。
就好像手里包裹着一团火焰,滚烫灼人。
在这样的静谧里,很多我有意无意忽略掉的细节刹那间涌上心头,潮水一般没有止境。
你有没有遇见过一个人,明明没有任何关系,最多是擦肩而过无数次的陌生人,可是有朝一日当他踏入你的人生,从此比任何一个人对你都要好?
下雨天,他打着雨伞沉默地走在你身旁,遮挡住细密的雨水,只留给你一方安稳干燥的伞内晴空。
音乐会,他像是能够识透你内心的神祇,在你面对金童玉女的最尴尬时刻,用最简单直接的方式替你挽回颜面,安然护送你离开。
演讲前,他一次又一次无偿地出现在你面前,陪你度过那些最忐忑不安的日子,最终远远地望着你在台上的出色表现,悄无声息地离开现场。
我曾问过他:“陆瑾言,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而他给我的回答是:“对一个人好,需要理由吗?”
我一度沉浸在自欺欺人的世界里,告诉自己陆瑾言是个好人,是个无所不能的心理医生,也许他乐于助人,也许他医德良好,所以不忍心看着我这个无助少女一次又一次陷入尴尬的境地。
然而此刻,在这样宁静安谧的山顶上,在掌心与他肌肤相贴的这一刻,我终于停止了那些虚无缥缈的幻想。
我想潜意识里,其实我一直知道那个理由。
而我是如此渴望有这样一个人不问缘由地对我好,给予我生命里残缺得可怜的安全感与归属感。
他拉着我的手微微使力,我便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以亲密的姿态与他相拥。
背景是整座城市的夜色,面上是清凉湿润的夜风。
我靠在他怀里,只觉得一切变得不那么重要了,那些糟糕的晦暗的不见天日的过去,那些卑微的茫然的无疾而终的故事,它们都被眼前这个人以无法抵御的姿态驱散成一缕青烟。
我闭上眼睛,双手缓缓地环住了他的腰,下巴也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我说:“陆瑾言,救救我吧。”
把我从过去的黑洞里拉出来,从此放进你明亮安稳的玻璃瓶里。
他拉着我的手,任由我全然信赖地抱紧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