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当年大禹治水,为了让洪水流走,便将大河上的龙门山用大斧劈开。本地老人也口口相传,说大禹还劈开了南边的灵石山,如此,昭馀祁里的积水才流入汾河,这才有了河东沃野,凿开灵石口,空出昭余祁,如此,昭余祁才越来越小了……”
稍晚一些的时候,华灯初上,昭勃带来的那几条鱼已被庖厨做成了鲜美的鱼汤,长安君让他和蔡泽、祁琨同案而坐,一边喝汤啖鱼,一边将与昭余祁有关的事一一道来。
原来,相传数千年前,这太原盆地里一片汪洋,几乎没有陆地,多亏大禹劈开了南端的灵石口,露出湖底,使沼泽变成了平展的沃野,而剩下的湖水就收缩到了祁县、兹氏、邬县一带,被称之为昭余祁。这个湖在两千年后是见不到了,可在当下,却是一片烟波浩渺,方圆两百里皆是绿油油的湖水,甚是壮观,与云梦、太湖一起并列天下九泽之一。
接下来,就是昭勃在明月面前大赞此湖的富饶:“昭余祁中鱼鳖虾蟹极多,公子若得此鱼虾之利,可让县中百姓再无饥羸之患。”
“此外,太原之地,又称大卤,意为卤盐之地。昭余祁原本要更大,如今周边已干涸了不少小泽,湖底被太阳一晒,便有盐卤生出。二十年前,秦军还未占领兹氏、邬县时,这昭余祁周边,就有几处太原郡设置的盐官,每年可得上百钟,虽不多,却足以让晋阳城盐卤自足,可惜战火波及,加上后来盗贼横行,盐官就废弃了……”
明月叹了口气:“真是可惜。”
昭勃垂首:“不瞒长安君,小人之父,当年就是昭余祁畔的盐官,父亲带着我走遍了各处盐场,还教我识文断字,先王十七年秦赵战于兹氏,父亲在乱军中被杀,我家才沦为渔民。”
明月拱手:“原来是我国官吏之后,难怪言谈间颇有见识,失敬。”
春秋战国时,齐国最早实行盐铁官营,秦于商鞅变法后也设置了盐官,赵国在赵武灵王时紧随其后,同样在太原设盐官,“颛(专)川泽之利,管山林之饶”,实行食盐官营,昭余祁周边的干涸湖泽正是盐卤最多的地区,虽远远比不上河东的解池,可也能勉强满足赵国太原郡的用盐需求。
但随着秦军慢慢蚕食太原郡,不少盐官就荒废了,这并非新闻,明月早在来之前就查阅守藏室的档案了解过。
他之所以选难啃的祁县做封地,而不是后方更安全的榆次,也是为了昭余祁这个有鱼盐之利的宝库,齐国田氏就是靠这两样东西发家的,只要经营得当,便可获利无数。
更何况,明月在做邯郸工尹时,还利用职务之便了解过分布于全国的各处矿藏,他发现,国内能贡硝石给工尹署的地方,只有太原等寥寥几处,而太原郡的硝石,又大多来自祁昭余祁周边的一些温泉、矿洞。
这便是他选择祁县作为封地的原因之一。
本来打算先详细了解本地情况,控制县邑,再打造一支可以自保的私属武装后再寻思昭余祁的事,不想却有昭勃送上门来了。
明月便笑道:“这便是你所说的将昭余祁献给我?按理说,这大泽本就是我封地内的湖泽,本应归属于我,你又如何来献?”
昭勃叹了口气:“公子初来,只怕还不知,昭余祁的富饶,已是昨日之事。过去二十年间,秦国三番五次攻伐魏、韩、赵,按照秦人的习惯,每占领一邑,便将不愿降秦的顽民、豪长驱逐,从河东、平阳、上党逃来不少流民,他们就聚集在昭余祁附近,或结邑自守,或在草泽里沦为盗贼。前几年还能相安无事,可近几年年成不好,盗贼势大,开始滋扰周边百姓。别说派盐官去挖掘盐卤,就连吾等渔民日常打渔都不能安生了!”
这会,昭勃没了初见时的玩世不恭,肃然拜在席上:“小人乃县城西面二十里外昭余邑的土人,生于斯长于斯,虽然识文断字,却没什么大志向,只想与老母、姊弟、妻女相守,过安生日子。可去年水匪再来滋扰,他们人数不过数百,打不进昭余邑,就靠劫掠周边聚落泄愤。我带着老母、妻女躲进了邑内,可吾弟却在外面,水匪杀吾弟,还掠走我弟妹……”
昭勃说到情深处,已是声泪俱下,这些细节,明月尚不知晓,心中微微一惊:“盗贼之患如此严重,祁县官府没有管么?”
昭勃愤怒地说道:“水匪自知人少,不敢登岸深入,也从未在县邑滋扰过。小人也曾来县城求援,谁料那祁县令懦弱无能,竟觉得每年三四个村落被掠是常有的事,只是随便派人去遭殃的村落看了看,便回来了,根本没有发兵剿贼的打算,至于县中豪长祁氏……”
他抬起头,看着一旁的祁琨,冷笑道:“祁氏一贯只求自保,只要水匪不侵犯祁氏的田地,就不关他们事,岂会理会吾等升斗小民的死活?去年匪患最严重时,小人来县城求援,县尉本欲出兵剿贼,向祁氏要人手,祁氏却百般推脱,不肯出一兵一卒。祁氏不相助,县中豪长也无人响应,此事只能无果而终,唯独吾等县西百姓,依然水深火热!”
说到这里,祁琨坐不住了,连忙向明月解释道:“公子且听我说,祁县又不止有水匪,还有谒戾山的山贼。那些山贼是一伙从河东流窜来的魏国逃兵,盘踞谒戾山二十年,可比水匪凶残多了。每每劫掠道路行人,还曾侵犯我家田地,**掳掠无恶不作,祖父和父亲将族中壮丁都放在县南,才勉强抵御,若是全调给县尉去剿水匪,南边的乡邑、聚落岂不要遭难?”
明月了然,水匪,山贼,这是在魏国河东崩溃,秦赵韩三国犬牙交错的大背景下产生的恶患,被当做困扰祁县的两害。明月来时经过的是较为安定的北乡,那里尚是一片安宁祥和的景象,可靠近昭余祁的西乡、靠近谒戾山的南乡,却是深受其害,凋敝不已。
“西乡昭余邑的百姓年年都遭匪患,可县中豪长、令、尉都盼不上,晋阳城又遥不可及,突闻公子受封祁县,百姓无不雀跃,都觉得这下有希望了,这才托我来拜见公子,吾等盼公子救援,如久旱盼甘霖,昭余祁畔上万百姓,还望公子救之!”
到这时候,昭勃的目的已昭然若揭,他不是来求官的,而是来求救的!
他下拜道:“小人对昭余祁的了解,就如同自己手掌上的纹路一般。湖中小岛我都去过,每个沼泽在旱季和汛期的方位,也统统知晓……若公子有意剿贼,我愿为向导,县西两千户百姓,也愿为公子效命!”
“好!”
明月和蔡泽对视一眼,立刻拍案而起,义愤填膺地说道:“本公子作为祁县封君,祁县九千户百姓宛若我子民,贼寇侵我百姓,就像在我肘上割肉一般……”
两害不除,昭余祁的鱼盐大利便无法获取,他这祁县封君的位置,也坐不安稳。
他也清楚,在当地树立威望,集中祁县权力的机会,来了!
明月发誓道:“一年之内,不论是昭余祁的水贼,还是谒戾山的山寇,本公子都要统统扫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