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阜呵呵道:“你先前不是还说,阎王大殿的门都能敲开,那薛舅爷顶多就是个勾魂的小鬼,差远了呢!”
袁掌柜正要说话,随从在门口探进头,道:“赵爷,薛舅爷来了。”
赵阜哈哈道请,朝袁掌柜得意眨眼,“你瞧,阎王大殿门开了!”
袁掌柜也笑,朝他拱手道别,从画舫另一头下了船。
薛恽走进画舫,白日再来,画舫里面又是一翻景象,金碧辉煌的陈设,比起在灯下看起来更真切,踩在厚厚的地毡里,每一步还是像走在云端,飘飘然中添了真切与踏实,令他的想法愈发坚定。
赵阜一脸酒后的睡眼惺忪,只着单衣敞着衣襟躺在宽敞的锦缎塌几上,撑着软绵绵的身子起来见礼。
薛恽最熟悉不过酒后的德性,赵阜的半睡不醒,他反而感到亲切。
脑子馄饨糊涂最好,好谈事。
薛恽坐了下来,打量了赵阜几眼,吃了口茶,寒暄了几句闲话,就叹起了气。
“今朝我去户部监司瞧过了,朝廷的事情,也不能多透露。只一件事,监司那边,肯定批复不了粮食。”
赵阜揉揉眼,再抠抠耳朵,像是没睡醒,待好一阵才回过神,他顿时急了:“这如何办,这不是故意为难人嘛!”
薛恽道:“朝廷有朝廷的考量,大局当前,大家都要以大局为重。”
赵阜泄气地一拍塌几,道:“咱就是升斗小民,民不与官斗,先离开京城,一路再想法子吧。”
薛恽瞄了眼赵阜,再瞄了一眼,连着瞄了几眼,赵阜仍旧耷拉着脑袋,丧气地坐在那里,递过去的几个眼神都落了空。
真是蠢货!
薛恽不由得暗自骂了句,无法,他清清嗓子,道:“你不能出海做买卖,番邦友人也归不了乡。你我虽说认识不久,到底相交一场,我看在你是个爽利人的份上,再替你想想法子。”
赵阜顿时抬起了头,期盼地盯着薛恽。眼里炙热的光芒,令薛恽周身上下都舒坦畅快极了。
双方交谈,切忌不能显得太急迫,要不动声色。你急我不急,这一急,就失了先机。
薛老太爷经常与他念叨,薛恽以前不当一回事,嫌弃薛老太爷啰嗦,这时他却很是欣慰,薛氏家学渊源,岂是赵阜这种粗人能比。
薛恽拿捏着道:“我可以给你们筹措一些粮食。”
赵阜双眼一亮,道:“丰裕行有粮食!薛舅爷是丰裕行的东家,买卖粮食是买卖经营,最正常不过了。薛舅爷,你只管开口,银子好说,好说!”
薛恽耷拉下眼皮,掸了掸衣袍下摆,矜持地道:“薛氏丰裕行几十间铺子,可不缺这点银子。”
赵阜楞在了那里,不断点头道:“是是是,是我唐突了,我就是有钱,有几个臭钱就不知天高地厚,在薛舅爷面前班门弄斧,让薛舅爷见笑了。”
薛恽面上镇定,心里却恼怒不已,赵阜这个蠢货,竟半点都没能领会到他的意思。
无奈,薛恽只能直言了:“薛氏的丰裕行做了多年,已经做到了大齐数一数二,再做大,只能做到番邦去了。买卖做到番邦去,当是番货的买卖。薛氏也在张罗海船的事,出海麻烦,需要花费些功夫。你们有海船,丰裕行有粮食,可以照着市价卖一些给你。但还有个条件,再添条海船。”
赵阜神色凝重起来,他用力搓着脸,再灌了一气浓茶,神色变得慎重起来:“薛舅爷,海船就是我的命根子。”
薛恽呵呵道:“如今你出不了海,这命根子就系在了码头上。监司不松口,你这命根子敢动,保管立即就断了。”
丰裕行的粮食,监司籴粮的许可,都在薛恽手上,只要他卡着,赵阜能奈何?
赵阜脸色变了,他胸脯起伏,气都粗了。
薛恽掀起眼皮看了眼,悠然自得吃起了茶,再捻起块点心,细细品尝了起来。
赵阜喘了一会,长长呼出一口气,肩膀塌下,闷声道:“薛舅爷,一条海船不值几个钱,值钱的是人手,行船的经验。我就是将船给你,你也没用。要是将人手给你,真是断了我的命根子,我还要粮食有何用。薛舅爷,咱们一人退一步,你派人来,跟着我一道出海,让他们跟着学。走上一趟来回,也就有了经验,我再给你几个熟手,先走近海,逐渐再走远,你这海船的买卖,也就做了起来。”
薛恽唔了声,赵阜的话说得有几分道理,海船出海,需要慢慢来。再说,真逼急了他,来个鱼死网破,到时闹大了,反倒是丰裕行吃大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