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方才张尚书所言,认为戚继光所献之策是和倾九边乃至大明之力,与鞑虏一争长短,的确如他所言,若是那般,必然耗尽国帑,社稷动荡,但这策论中所说,一为俺答,二为科尔沁,这两部为草原上最大的势力,只要击破灭掉这两处,草原上再无能威胁大明的势力。”
万历皇帝身体前倾,手指在地图上比划,方才众臣在的时候,王通没有说话,现在众臣离开,王通侃侃而谈,内廷几个大佬,只在这里传递文卷,布置家具,这样的情景让司礼监提督太监张鲸颇为别扭。
他和王通接触不多,对王通在天子面前这样的地位很不习惯,张鲸以为自己执掌御马监已经很久,算是内廷之中的武职魁,万历皇帝就算是要咨询这等武事,也应该由他来言,而不是问王通。
心中不快,难免表露出来,张鲸犹豫了下,开口说道:
“陛下,鞑虏逐水草而居,对给养什么的需求不大,一时不利,可以骑马远遁,等情势反复,又是呼啸聚来,而大明的兵马,粮草辎重则是重中之重,出塞和鞑虏交战,走的越远,粮草供应就越是麻烦,鞑虏要是避战,我军只能空手而归,徒费粮草,若是在粮草将尽的时候,鞑虏袭来,或者是出塞后被鞑虏断了粮道,那可就会大败亏输,这个不得不慎”
万历皇帝一边看看手上的折子,一边看看地图,听到张鲸这番话,他只是抬头瞥了一眼王通,王通会意,开口又是说道:
“张公公考虑的周全,不过俺答部和科尔沁部这边却不是逐水草而居的。”
“鞑虏放牧为生,怎么不是逐水草而居”
张鲸说话间已经带了点火气,天子宠信你不假,可也不能倚仗天子的宠信,在这里强辩,鞑虏在草原上靠着放牧为生,这是千百年来的至理,御马监中多是在北地逃回的青壮,他们在草原上生活过,也有经验,怎么王通就在这里红口白牙的说不是。
王通笑着解释说道:
“鞑虏的确是依水草而居,但却不是逐水草而居”
张鲸冷哼了一声,却不接话,扣这个字眼有什么意思,这等强词夺理,更让张鲸对王通印象不好,万历皇帝也直起身,揉揉眼睛说道:
“王通,不管是百官陈奏还是边关的军报,都说这鞑虏是逐水草而居,你为何说不是,解释解释,朕也想知道。”
王通躬身应了句,万历皇帝这句话就是引出话头,他自然明白,王通开口说道:
“出蓟镇喜峰口向北不过三百里,就是鞑虏中称为多伦的地方,鞑虏中的科尔沁和察哈尔两部都依靠那里为生,朵颜三卫也偶然去那边,臣在天津卫时,多有商户去往北地返回,说起草原上的风物,都说自西至东,万里草原,水草最为丰美的地方就在多伦,正是因为有这等地方,这两个大部落才能存在,若占据多伦,这几个草原上的大部无法支撑,必将离散,或散为千人上下的小部,或去投奔俺答部,或者也只能去往漠北,只要大明的军队占据了多伦,那边就再无威胁。”
“方才王大人也说了,草原万里,就算占住这一处,还有那么广大的草原可去,不多时又是啸聚一处,还是大明大害,出兵此处,岂不是劳民伤财。”
张鲸已经颇有针对,张诚在边上用了几次眼色,他都不理会,万历皇帝却托着下巴并不出声,在那里细听两人的争论。
“张公公,大明有多少人口,鞑虏又有多少人口,咱们大明的人口户部记录详细,前几年清查天下田亩,人口也是摸底,应在万万之上,而鞑虏又有多少人口,虽然没有确数,不过锦衣卫中文档有个估计,算上西域各部,俺答、察哈尔、科尔沁以及关外各部加起来,不会过六百万,草原如此广大,疆域甚至过大明,为何人口却这样的少,就是草原上养活不了这么多的人口,这几百万只能散居在各处水草之地,大部落中还能彼此帮扶,小部落一次大雪,可能整个部落的人口和牲畜都要死光,只要占据了多伦之地,将他们逼走,让大部离散成小部,无法聚集力量,那就不在为害,如果去了漠北,也是一样的道理。“
王通的理论很新鲜,却又很有道理,张鲸脸上的怒气不知不觉的变成了慎重,他沉声又是问道:
“策论所讲,草原上有两害,一为科尔沁,二为俺答,蓟镇和大同距离并不太远,击破多伦之后,多伦各部肯定会依附到俺答部那边,那岂不是为渊驱鱼吗?同样,若先打俺答,若胜了,也是一样的道理,反增一大害,要是同时出击,那就是国战,和张尚书所讲的,又有什么区别。”
“张公公,方才说逐水草而居,依水草而居,多伦是草原上水草最为丰美之地,那里面各部的人口加起来,还比不过俺答部,这是为何,两地情形却不同,俺答部为何雄于草原各部,当年阿勒坦雄才大略是一原因,还有,在归化城那里,有近二十万汉人在为俺答部耕种,这力量才是俺答部强大的主因。”
近二十万的农奴,又是通晓农事的汉人,每年的出产当真不会少,靠着他们的粮食甚至是人力,俺答部对水草之地的依赖就远远少于其他的部落。
偏殿中安静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