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第一场雪虽然比往年晚了许多,但总算落了下来。
凛冽的北风夹着大片的雪花在空中飞舞飘荡,配上黄土的苍黄,显得浪漫又粗犷,凄凉又狂野。
虽然这场雪下得实在有些晚,但是却格外的大。鹅毛大雪持续下了两个时辰,大地被完全覆盖住了本色,地上的积雪一脚踩进去,都没过了小腿。
“雪落千寒,万物皆安。”
大雪缥缈落下来,天苍地茫万山白。
尽管雪依旧在下,只是小了一些,还没有停下来的迹象。但是纪老爷子闲不住,他披着那件不知道穿了多少年,由狼皮、野猪皮、兔皮、老鼠皮拼接而成的百衲衣似的破皮袄,抱着扫帚,不顾严寒去了外头,清扫院路上的积雪了。
其他人家的老人也差不多,都把自家通往村里东西两头的道路清理出来,好让来往的村里人走路。
纪满川和纪满庆拿着推耙子把院里干净的雪全都推到水窖里,以供冬日里的用水。
天太冷,几个娃娃也没跑出去野,都围坐在杨氏的热炕上玩耍。纪永宁和勺娃轮流撑着纪永安的胳肢窝,把她高高举起,逗的纪永安咯咯地笑个不停。
因为天色暗沉,光线不好,胡喜容和贾蓉花也做不了针线。她们坐在炕洞门边的泥炉子上,围着筛子在挑拣酸枣。
杨氏这些日子的酸枣糕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因为沟里的酸枣不要钱,成本就只需要些糖,外加些柴火,所以杨氏的酸枣糕卖的不贵,但每逢集日出摊也能净赚几十文,乐得她最近都容光焕发了不少。
为了壮大她的酸枣糕事业,最近她还开始在村里收购酸枣。无论大人还是娃娃拾来的酸枣,只要干净没烂的,她都会收。
家里也积攒了许多酸枣糕,因为天冷存得住,杨氏打算攒着过年前去卖。
几个女人一边挑拣酸枣,一边闲聊着这些日子教村里女人做立体刺绣的事情,说谁学得快,谁做得好,谁学得慢,针线绣的歪。
纪永灵把泥炉子的泥巴盖子掀开,扔了两根硬柴进去,让窑里暖和着些。
有时候她真的是叹服于古人的智慧,哪怕是普通的庄稼汉,也都有过人的生存技能。
就像窑里的这个泥炉子,外头像个木头做的洗脸架子,里头是厚厚的黄泥芯子,由于没有后世的那种铁皮烟囱,这个炉子的出烟嘴就连着炕洞门,木头的炕洞门上开了一个圆形洞,平时都是圆木塞塞上的,冬里天生炉子就取下来,正好可以连接泥炉子。
外头北风呼呼作响,天寒地冻,屋里昏暗又暖和。
纪永灵想,这或许就是西北冬日里的浪漫,是漫天飞舞的白雪,是热炕,是烤火炉子。当然要是再来一些烤洋芋炕红芋,就更完美了。
纪老爷子扫完雪进来时,通红的手掌里端着一碗麻子(苴麻、汉麻、火麻)。
他笑呵呵地把绿豆大小的麻子放在炕头席子上,对几个娃娃说:“来磕麻子,你六爷给的。”
杨氏抬头问:“他六爷今年还种了麻子?”
纪老爷子点点头,说:“就一亩玉米地的地头子上种了一点点,也没多种。这东西你也知道哩,出苗怕鸡娃子刨,结籽了又怕巧儿(雀儿)吃。他六爷说,最近才有闲时间,他六奶和拴柱媳妇揉搓筛簸,给收拾出来咧。刚扫完雪,他六爷硬是给我端了一碗过来,说下雪咧,给咱闲时磕着吃。”
几个娃娃已经争先恐后磕起了麻子。他们吃一颗麻子吐一口壳,磕的津津有味。
胡喜容喊道:“永宁,你看磕的满地都是麻子壳,你等下记得扫地!”
勺娃忙抢先道:“四婶,我等下来扫。”
杨氏摆摆手:“不要你们扫,等你们走了,我来扫。”
接着,她又问:“他六爷把这麻子秆秆当柴烧咧,还是准备弄成麻拉鞋底哩?”
纪老爷子摇摇头,说:“咋舍得当柴烧!这么一点儿麻子杆秆收拾起来快的。前阵子收完玉米,他六爷和拴柱在门口挖了坑,从沟里担了水上来,已经泡好晒干咧,就等着剥皮哩。”
杨氏看一眼炕沿上的麻子,说:“咱这儿种的麻子就不如人家宁夏卫的,人家那儿种出来的麻子都是个大瓤满,吃起来油蔫蔫的,咱这儿的麻子碎的干瘪的多。”
纪老爷子把手伸到炕席上,暖了暖,说:“土质不一样么!我听人说,宁夏卫那边都是砂质土,比较适合种麻子。”
“哎,怪说这麻贵,都是宁夏卫那边拉过来的!要是咱儿也能出产麻就好咧!”杨氏叹息道。
纪老爷子也叹口气说:“这麻子不好种啊,伺候得好,麻子有时候都就叫巧儿吃光咧;伺候不好,就光长杆杆,不结籽咧。”
胡喜容抬头问:“爹,那只种光长杆杆的不好吗?可以种了专门做麻用。”
纪老爷子摇摇头,说:“你们年轻,怕是没见过人弄麻。这做麻要用水先沤上一段时日,再晾干、剥皮。麻达着哩!最关键是,咱这儿水少,指不定啥时候就旱咧。
你说这秋里天,咱把这麻憎死八活的背回来,要是沟里的水干咧,那不就只能当柴烧咧?再说,咱在塬上种下,沤的时候再背到沟里挖渠泡水,那得花费多少时间?其他庄稼就都耽过(耽误)咧!”
胡喜容点点头,说:“哎呀,我们年轻人还真是没见过人弄这麻。怕是我大姐他们这种住在川里的,靠河近,取水方便,还能弄。”
“你大姐屋里离县里这么远,人上来一趟塬上都不容易,那麻沤完搓成麻绳,死重死重的,自己用还行,拉上来卖,能挣死(累死)个人!”杨氏不赞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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