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姨婆母说:“我怕耗子吃了,就挂在水缸上头的墙上,一个馍篮篮装着的,上头盖了一层白布。你在水缸里舀水喝,抬头打眼就能看着。”
胡喜容摇摇头说:“婆,我真的没有拿,我都没有看见那个馍篮篮。”
她小姨婆母冷笑着:“拿咧就拿咧,我知道你家里情况不好,想吃馍馍给婆说一声,婆给你拿就是,你咋能去偷咧?”
胡喜容坚定道:“我没有偷,你不能冤枉我!”
她小姨婆母翻个白眼说:“那篮篮里头我明明放了九个馍馍,刚进去一点,就剩八个咧,就你一个进过灶房,不是你偷的,能是谁!”
她小姨也满脸狐疑地看着她,一副就是她拿了的样子,说:“喜容,偷就偷咧,你婆也不会说啥,大大方方的认咧就成。”
说完,又扭头对她娘说:“二姐,人说‘小早偷针不教,大时偷金戴镣’。娃娃要教哩,不敢太惯着。不然以后出去,东西不是她拿的,人都说是她偷的。”
她娘一听,气急败坏,猛的耳光就扇在了她脸上,说:“拿了就赶紧拿出来,咱清清白白的人家,吃得起就吃,吃不起咱不吃,哪怕饿死,也不能学那贼娃子、绺(liu)娃子(扒手)。”
她被她娘的一巴掌打得头晕目眩,身子打了个趔趄,捂着脸,勉强站稳道:“我没拿,没拿就是没拿,打死我都没拿!”
她小姨婆母讥笑道:“你当然是没拿,你是吃咧,这会都从喉咙眼到屁眼子咧。”
她小姨家的几个孩子一听,忙拍手唱道:“贼娃子、绺娃子,偷了张家的狗娃子。张家要钱呢,吓得贼娃子胡旋呢。”
她娘一听更气了,鼓着腮帮子想替她辩解两句,又觉得一切辩解都是苍白无力的,只能恶狠狠地揪着她耳朵,把她拽回了家。
那天她怨极了她娘,为什么不信她,为什么不分青红皂白就打她,至今她都记得那天的屈辱和委屈。
可是事后,她娘说:“人穷志短,马瘦毛长。人啊,总是对有钱人心怀敬意,无论他们说啥,做啥都是对的,哪怕他们只是放了个屁,大家伙都恨不得拿手捧着说清香。
但是对穷人,大家总是百般猜疑,如果你因贫穷被疑被辱,任何辩解和哭泣都没有用,人家踩你如脚底泥,说你是贼,不是也是。”
纪永周不知道她娘为啥哭,顾不上自己脸上的泪水,抬起双手,用脏乎乎的小手轻轻擦去胡喜容脸上的两行泪,用力点头答应:“娘,我记住咧!我以后再也不贪吃了,我要做个有志气的儿子娃!”
胡喜容破涕为笑,点点头,轻轻摸摸纪永周的头,不知是对纪永周说,还是对曾经的自己说:“娘信你!”
她不知道的是,今天她脸上的两行泪水,流过她的脸颊,却滴到了纪永周幼小的心头上。许多年后,哪怕胡喜容过世,纪永周都永远记得今天挨过的打,他娘流过的泪。
后来,他每每回忆,他娘提着树枝条、提着烧火棍、提着笤帚,满院子、满麦场,甚至满村子追着打他,他总说:“那时真不知是我跑得太快,还是我娘并没有真正地想要打我,挨打的娃娃长大了,打娃娃的老娘却成黄土了。”
不过要是胡喜容知道的话,一定会翻着白眼说:“老娘是真的想打你,天天想打你,还想换着花样打你。实在是养了两个土匪娃,缝补不完的衣裳,断不完的官司,打不完的锤。好不容易长大咧,又要带孙子孙女,再来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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