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低且柔的声音,如经年沉酿以火微温,便有酒意蒸发弥散,教人微醺。
陈滢回望着他,“嗯”了一声,将手伸进他掌中,由得那只大手包裹住,语气很笃定:“我知道。”
是的,她知道。
一如他也知道,这一切都意味着什么。
明心之死固然令人伤感,而其背后所牵动的,却绝不简单。
明心与郭婉、郭婉与香云斋、香云斋与陈滢、陈滢以及手头的各项产业或事业。
这是一条清晰的关系线。
一旦其中某个点出了问题,则无人能够独善其身。
“我现在就需要去见陛下自辩么?”陈滢问。
她接到的旨意是“着速进宫查案”,随后便被带至皇城殓房,除此之外,并无别的旨意。
目前看来,元嘉帝也没有单独召见她的意思。
不过,她还是提前做了些准备,带了几份年度财务报表。
裴恕此前给她递过消息,提到过香云斋资金流向的问题,她也是未雨绸缪。
裴恕向她一笑,因见四下无人,便抬手向她鬓边触了触。
这在他是“摸头以示安慰”,随后柔声道:“陛下既然没旨意下来,你就不必去。”
陈滢忖度片刻,点头道:“这话也是。不过……”
她望住他,清水般的眼瞳里,流动着一点点的忧虑:“你给我递消息的事儿,陛下会不会已经有数了?”
元嘉帝再精明不过,陈滢不相信裴恕能瞒过他。
她有点担心裴恕。
裴恕闻言,嘴角又斜去一旁。
那是一个匪气十足的笑,正是他惯常的笑模样。
他屈指一弹剑柄,不以为意地道:“无妨。陛下若不知,则万事休提;陛下若明知此事却没拦着我,又没叫人盯我的梢,那便表明,在陛下的心里,你是值得信任之人,我透点儿消息给你也没事儿。”
他忽抬手,长而有力的指尖,再度轻掠过她鬓边发丝,一触即放,笑道:“你在康王诸案中不遗余力,多次助我、助太子殿下、助陛下破获大案,还查出了很多重要线索,陛下乃天子圣君,自有识人之明,你不必太过担心。”
陈滢被他说服了。
的确,她此前所做的一切,皆已表明了立场,以元嘉帝那务实的性子,他只会看人怎么做,至于口头说的话,他倒未必会信。
两个人遂又行一段安静的路。
晨光熹微,淡金色的一层,照在身上时,亦觉不出丝毫暖意,他们缓步行出殓所大门,眼前骤然一阔,连天衰草、空青云淡,白石铺就的笔直的宫道向前延伸,如一尾抛向远方的白线,渐细渐隐,终被野草没去。
“这地方荒凉了些,到底也是放尸首的地方,阿滢头一次来,想是不惯。”裴恕解释了一句。
虽说仍在皇城,但这一片儿却极僻静,周遭寂无声息,连鸟鸣都不曾闻,唯风吹草低、四野空寂,肃杀得紧。
“没关系的,我觉得这地方挺好,又有闲杂人等,又很安静,说起话来很方便。”陈滢笑了笑。
如此旷阔之地,的确很宜于聊天,尤其宜于谈及与案子有关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