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老夫人没说谎。
她认出了珠钗,却记不起它的主人。
陈滢心头大定,唇角漾出笑来。
想不起来没关系,慢慢想便是,这案子本就疑点重重,陈滢从不认为短时间能够破案,今日已然收获颇丰,她很满意。
微笑着将茶壶提至凭几前,陈滢向盏中茶。
青碧的汁液自壶嘴流泻,半空里腾起一弯细弱的白烟。
滴沥水声中,她干净的语声亦如那道烟气,稳定、从容、舒缓:“老太太勿要过于劳神,想不起来就别再想了。人的记忆是很奇妙的,通常我们大脑中的海马体……”
言至此,茶至八分,她停手息声,转望许老夫人。
凭几前落了半幅阳光,恰映上她干净的眉眼,几许凉风自槅扇的缝隙间拂来,将她的发鬓吹得微动。
一刹时,眼前少女冰雪为骨、秋水为神,竟叫人不敢逼视。
许老夫人心头剧震,忍不住眨了眨眼。
定睛再看,陈滢那张鲜少情绪的脸,重又占据了她的视线。
“我又说了好些新鲜词儿,老太太听听便罢,用不着深究。”清清净净的语声,正是许老夫人此前听惯了的。
她不由暗自一哂。
她也真是老糊涂了。
这个曾经的三孙女,从来就非易于掌控之人,在国公府时她就知道。如今,二房与永成侯府形同陌路,仅剩的那一丁点血脉情分,亦终有消耗殆尽的一日,她又何必庸人自扰,为一些绝不可能之事而徒呼奈何呢?
虽然心中如此作想,可是,在那极短的一息,许老夫人心底的遗憾,却是难以言喻的。
若早知陈滢出落得如此之好,当初就该在她的婚事上头多下些功夫,让她嫁个更出色、更有前途的儿郎,而非小侯爷这样的勋贵武夫。
可惜了这么好的孩子。
虽然从不曾喜欢过这个三孙女,但是,对这个“神探”女孩的人品,许老夫人是信任的,甚至也是欣赏的。
“罢了,你这孩子偏这许多客套。”许老夫人笑道,语气颇为亲昵。
陈滢此时已然归了座,闻言便于座中躬身:“是我叫您老人家费神了。”
许老夫人摆手笑了笑,饮一口茶,忽似想起什么,忙问:“我想起来了,我这记性虽不行了,刘家的倒比我强些,要不要叫她进来问问?”
她说的是刘宝善家的。
她们主仆多年、岁数相仿,许老夫人做姑娘时,便得其服侍,这个提议很合理。
陈滢只迟疑了半秒,便点头应下:“但请刘妈妈进来吧,没准儿她能想起来。”
许老夫人立时扬声吩咐:“刘家的进来。”
刘宝善家的本就没走远,听唤即至,许老夫人也不必陈滢开口,直接便将草图递了过去,笑道:“陈大姑娘这就要备嫁啦,我想着送套头面予她,也算我这个长辈的贺礼,这丫头却怪着呢,也不说别的,忽儿巴喇地就拿了这花样子过来,说是要照着这个打。我瞧着这样式挺眼熟的,你瞅瞅,这珠钗从前是不是有谁戴过?”
三言两语间,便将话头转去陈滢的婚事,言辞间没有半点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