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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要求有一个人作为记忆的主体,记忆经过处理后,会通过类似于增强现实的技术投到其他人身上。人们对世界的感知无非依靠刺激脑部的各种信号,对这些信号进行干扰和模拟,大概能做到“将人送入他人的精神世界”这样的程度。
只不过考虑到记忆母体的精神强度,一般联合治疗只能允许一到两个外来者参与。危险也存在——在足够强烈的暗示和刺激下,这些伪造出来的信号足以蒙骗大脑,导致外来者死于精神世界里的危险状况。
简直就像人类思维的免疫系统,阮闲在幻境中微微笑了笑。
自己虽然没有暴露记忆的风险,这样的治疗同样会把他放在一个毫无防备的状态。他不太喜欢被动的境况,不过宫思忆既然还指望用自己挣一笔钱,八成对这方案有自己的一套计划。
要是自己死于过于愚蠢的医疗事故,按照主脑的规矩,先不说宫思忆能不能弄到那笔钱,他能不能继续当医生都难说。
阮闲扬起头,感受着幻象里的海风。
谨慎准备归谨慎准备,他必须承认,之前自己有点刻意在死亡边缘行走的倾向。那些疯狂的行为并非出于自信,而是出于某些更加黑暗的东西。
某种盲目而阴暗的乐观,加上一点病态的幽默感,之前他总觉得自己不会轻易死去。就像在和命运玩俄罗斯轮。盘赌——自己踏着他人的绝望和厌恶活到现在,不会这样简单地死掉,让这世界平白变好一些。
然而阮闲这次犹豫了。
他想到唐亦步,那个仿生人在某些方面精明又冷酷,在另一些方面却单纯得像狂追自己尾巴的小狗。他非常享受和对方的每一次互相试探,每一次博弈,以及每一次拥抱。不同于先前只为生存本身存在的生活,他还没有对这些感到腻烦。
这还是自己第一次对死亡有了关乎感性的反感,这不是好迹象。
阮闲摸了摸在床边转悠的铁珠子,轻声叹了口气。
和从前一样,他不会无视或者刻意歪曲自己的感受。
他想要唐亦步在他身边留得久点,想要尽可能拥抱那具温暖的躯体……想要把对方据为己有。这种自私而贪婪的想法或许谈不上“爱”,但它仍然在他的心底灼烧,让他整个人都平静不下来。
不过面对眼下的状况,这大概算是好事。在S型初始机的作用下,自己不会太容易死掉。可要是因此被宫思忆察觉到了异样,事情会变得更加麻烦——更强的生存欲望有利于让他的精神更加强悍,不至于被联合治疗干扰太多。
时间过得飞快。
确定搞到了安全范围内一切关于联合治疗的知识,治疗的时间也随夜幕临近。阮闲停在半敞开的睡眠仓前,下意识还是有点抗拒。
洛剑和黎涵已经熟练地躺了进去,在胶囊状的休眠仓内漂浮。两人穿着简单的内衣,嘴部罩着呼吸罩,身上贴有不少连着电线的贴片。吞没两人躯体的液体微微发黄,要不是两人胸口还在缓慢起伏,乍一看和人体标本差不了多少。
阮闲叹了口气,慢悠悠地脱下衣服,缓缓躺入液体之中。冰冷的液体随着浓郁的药味将他逐步吞没,随后一切沉入黑暗。
真糟糕,他心想。希望和那个仿生人碰头前,自己能来得及把身体弄干。
漂浮感只持续了一瞬。
下一秒,他的脚踩上了厚厚的积雪。扑面而来的雪片混上干燥的风,化为刀刃般刺骨的寒意。阮闲下意识抱紧胳膊,四下打量——
视野之中屹立着一座规模不小的钢铁城市,城市正中的巨大烟囱不断向外吐出浓烟。稀稀拉拉的枯树戳在雪地里,天空是暗沉的烟灰色。
是洛剑的记忆。
洛剑本人就站在不远处。看起来年轻了至少十岁。他脸上没有那么多皱纹,下巴光滑干净,年龄绝对不到四十岁。黎涵站在他身边,看上去和收容所里的样貌倒是差别不大。
精神和现实终究有差距,强健的体魄在这里派不上用场。进入精神世界后,人类的脑会自动把外貌年龄认知调整到“意志最为强大”的时期,好对意识产生正面刺激。
看来洛剑的意志力巅峰在三十多岁。让人有点意外的是,黎涵眼下正处于她人生中的意志巅峰时期。
两个人手腕上有一圈红到刺眼的文字在飘动,那八成是用于区分记忆中的人物和外来者的标记。它们简单地标注出他们的身份。
【10号床,洛剑】
【176号床,黎涵】
在他打量另外两个人的时候,那两个人也在观察阮闲,表情有点古怪。
阮闲皱起眉。按理来说大脑为了自保,除去少数能对精神产生正面刺激的特征,通常不会把疾病或伤害相关的负面因素带进来。眼下他正站在雪地上,外貌应该也和“阮教授”区别很大才对。
他迅速收回视线,看向自己的手,随后瞬间懂了两个人表情古怪的缘由。
那双手很小,是属于孩童的手。左腕少见的带有伤疤——一道道新鲜的刀口横在他的左腕,划得不算太深,可也称得上鲜血淋漓。那些血液仿佛某种文身,它们只在他的左腕和左手流动,没有一滴滴上白到刺眼的雪地。
伴随着那圈不断转动的【231号床,阮立杰()】,效果有点骇人。
“……阮立杰?”年轻版的洛剑声音里还带着怀疑,他正穿着一身相对轻便的保暖套装,鼻尖冻得通红。
“是我。”阮闲开口回应,连声音都和他记忆里的别无二致。根据伤疤推断,自己的年纪应该在十二岁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