皖北的温度与上海相差不多,但倪东风院子里有几棵三角梅却开的异常鲜艳。玫粉色的花朵一大簇一大簇地绽放着,是公馆里难得的明快颜色。
“喜欢吗?”
廖婉玗被忽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但也就是那么一瞬间,回头前她便管理好自己的表情。
倪东风白衬衫外系了武装带,左肋位置的枪套露出黑色枪柄,廖婉玗瞄了一眼,对他微微颔首,礼貌又疏离,“倪督军,下午好。”
“你的朋友,身体怎么样了?”
给辛小月看病的医生是倪东风派来的,廖婉玗不信他每日得不到汇报,但她跟这人相处几日后,觉得自己大约对他也算是有了一个较为浅显的了解。
倪东风这人自诩是个绅士,所以做起事来凡所有皆要装作尊重你的样子。自从他将小巧和枝凤带回来之后,每日都必然要抛给廖婉玗几个问题,这些问题小道餐食吃什么,大到他的军政要务。
但其实,归根究底,倪东风又并不是真的给廖婉玗做什么选择。他的每一个问题在说出口之前就早已有了答案,要别人讲的,无非仅仅是他想听的那个满意答案罢了。
廖婉玗尝试着做过一些相反的选择,倪东风看起来并没有特别不满意,只是会慢条斯理地将问题再问一遍,只是这一遍询问像是带着含蓄的胁迫。
你非得要说出他想要的答案来,才算是有一个了结。
他的控制欲极强,但又偏要做出一副给你最大自由与选择的样子。所以,即使廖婉玗知道他许多事情上不过明知故问,为了辛小月,倒也还是得配合他的。
“多谢督军关心,只是可惜,还是没什么起色。”
倪东风露出些许遗憾来,伸手自额上往后摸了一把自己又短又硬的头发,“蚌埠是个小地方,跟上海确实比不得,若是过几日还不见起色……”他拖着腔调犹豫了一下,“我就派人将你们送回去。”
廖婉玗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大方的话来,毕竟这两天他明里暗里都表现出一副并打算放她们走的样子,现在忽然这样说,廖婉玗一时间不是高兴,反而是在心里头想着可别耍什么把戏。
但她这话不能说不能问,于是只得再谢一遍,顺从地点点头,心里头却是仍旧指望着小巧和枝凤能把消息送出去。
“我现在比较担心的,反倒是要怎么跟她家里人交代。毕竟,人是跟着我出来玩的,好好回去也就罢了,真有个好歹,少不得要问我责任。”
倪东风已经将廖婉玗在上海的人际关系调查个清清楚楚,也知道辛小月是她从书寓里赎出来的,自然晓得她这话讲得不算很老实。
但他并不拆穿,做戏似得,顺着她给的台词往下接。
他得承认,在车上看到廖婉玗的时候就觉得很喜欢,当时一时头脑发热,将人留了下来,回头虽然想来也觉得有些唐突,但又觉得自己就算唐突,也是唐突的有些实力。
后来派去调查的人回来将廖婉玗身份详详细细地报告了一遍,倪东风听到张鼎云的名字后,颇为恶劣地笑了一下。
果然是命里的宿敌,如今难得他遇到个心头好,居然还能跟那人扯上关系,实在是太有趣了。
“倪督军?”廖婉玗见他盯着自己一言不发,心里头就觉得没底。
倪东风回过神来,掏出口袋里的怀表看了一眼,“医生要来了,先进去吧。”
廖婉玗跟在他身后往房子里走,期间又答了他几个吃住还习惯吗之类的问题,心里头希望倪东风一直这么“绅士”着,在她找到联系外面的办法和离开前,万万不要做什么逾规越矩的事情。
虽然把人从七爷爷哪里借来前老人家交代过,有什么危险不必考虑她们,但廖婉玗自问如今大家都被客客气气地软禁在这里,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她,若真闹得十分不愉快,叫小月她们遭灾,她是过意不去的。
可若是顺了倪东风的心意,廖婉玗自己又是大大的不愿意。
来给辛小月治疗的医生,每日几乎都是相同的时间来,但就算来了能做的也并不多,跟廖婉玗说的最多的,是要看病人自己的回复情况。
廖婉玗每每听完都很怀疑,就是火车上摔了一跤磕碰到后脑,真的就至于昏迷这么多天吗?
她站在一旁,看着军医给辛小月打针,第一次生出一个想法来。
这针,真的是营养病人的吗?
只可惜,她接触不到药瓶,实在无从判断那针剂,究竟是做什么功用的。
送走了医官,廖婉玗照例是要给辛小月读报,因为她早前看小说,那里头讲过,对于昏迷不醒的病人,最好的办法就是经常跟他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