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殷王放下了筷子,认认真真地听着王轻侯懒懒散散的腔调,还看他连吃火锅都吃得这么讲究体面,温文尔雅,足足的温润公子谦谦君子作派。
王轻侯感受得到殷王的目光,拿湿布沾了沾唇角,抬眸笑看他:“我说得对吗,王上?”
“你说得完全正确,甚至连寡人的心路历程都分析得很到位,既然如此,你不如来猜一猜,寡人为何不会让神殿被你们彻底毁灭?”殷王身子微微后仰,带着些警惕。王轻侯喝了口酒,笑容不减,眼底却生起冷意:“很久很久以前,我与神殿神使,虚谷在神息殿有过一次谈话,就当着我二哥的尸体,我们就神殿存立于世的意义,有过一番探讨,说实话,那一次挺让我对
虚谷刮目相看的,原来他除了好娈童喜男色之外,肚子里还是有点东西的。”
“他说,人心之恶难以想像,世上有许多地方,是因为有着神殿镇压着,才未曾作乱。也正是因为那些随时可能降下的天罚,使得他们严于自律,遵守法则。他还说,律法律行,神殿律心。”
“他的这番话,就是你这个问题的答案,殷王。”
殷王大笑,“看来方觉浅喜欢的男人果然不仅仅只会剔骨侍侯,做饭谈情。王轻侯你的确才思敏捷,擅识人心。”
“不敢当,做王的女人很辛苦,做神枢的男人,也不见得轻松嘛。”王轻侯长臂一搭,揽在方觉浅肩头上,顺手还勾起了她肩头的长发。
方觉浅让他的话逗得闷笑不已,不管什么时候,情势多严峻,王轻侯这没个正经,逮着机会就要调侃别人的习惯,总是顺手就来。
殷王说道:“你说得不错,寡人的确不会让神殿消失,寡人要让神殿为殷朝所用,成为殷朝笼络天下人心的工具,神权与王权不该是对立的,神权更不能凌驾于王权之上,他应该是为王权服务。”
“只是很可惜,我还没听说过有神殿成为某个政权的爪牙这种事,看来殷王您这是开天劈地做那第一人了?”王轻侯道。
“有何不可?”
“并无不可,只不过殷王您这宏大版图里,还缺少最重要的一角。”王轻侯说着,不由自主地,紧了紧手指,握紧了方觉浅的肩。
殷王果然偏首,看向方觉浅:“不错,的确还缺少最重要的一环。”
他们两人稀稀拉拉地说了那么多,方觉浅一直没出声,只闷头吃火锅,这会儿总算是吃好了,放下筷子擦了擦让滚烫热菜烫得殷红动人的嘴唇,她笑看着殷王:“我可不容易得到,神枢不为任何人所用。”
“那是因为别人给出的条件,不够高。”
“不如换作,那是因为别人要挟神枢的筹码,不够多。”
“表面文章,总是要做得冠冕堂皇。”“殷王你所图甚大,你不止要这天下百姓皆为你的臣民,还要他们的心,而神殿最懂如何收服人心,其中神枢更是万民敬仰,至高无上,你想把过往一切掉换过来,曾经你是神殿的傀儡,现在你要神枢做你
的木偶,这样的野心,让人敬服,也让人害怕。”
方觉浅缓声道来,他们已经明白了殷王的目的,明白了他出现在这里最终的需求,那么也就拿到了殷王的底牌,现在,他们有与殷王抗衡的筹码了。“莫非作为神殿神枢,不想看到天下百姓各安其份,天下四海升平?难道你希望神殿与殷朝始终对立,永远不能解决这延续了几百年的神权和王权之间的混战?那只会让更多的人付出生命的代价。”殷王则
反问,且不论方觉浅到底在想些什么,他确定,方觉浅不是一个希望看到战争永无止境的人。
否则,奚若洲不会选择她。“殷王你之所以有这样的要求,而不是对神殿连根拔起,是因为你知道,靠殷朝,是很难在短时间内收服人心的,您这些年的装疯卖傻,佯装昏庸,实在是失尽天下人心,没有人信任你,就算你此后做个好
君王,怜惜百姓,关爱民生,他们也不会买帐。只要百姓有这样的对立情绪在,就会冒出下一个朔方城,甚至下一个神殿,你无法控制人心,这才是你需要神殿的根本原因。”方觉浅说道。
“凡事总有代价,寡人并不后悔这些年的……残暴不仁。”殷王却道,“至少看到了,哪一些人,是真正的心怀不轨。”
他说着,目光转向王轻候,明显是在指朔方城。方觉浅摇摇头,未见半分妥协姿态:“很抱歉,殷王,作为神枢,我无意控制殷朝,但也绝不为殷朝所用。我熟读神殿典册,知道神殿最早出现时,也并不是如今模样,它甚至根本与任何一个朝庭都毫无关系,它只是很纯粹地作为信仰而存在。一步步演变到如今与殷朝对峙的状态,是神殿在过于庞大之后,有一些人起了歹心,变得贪婪,信仰错位。当然了,这不能全怪神殿中人,自殷朝往上数的历朝历代
,君王昏庸,朝纲败坏,也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我的使命,是修正这个错误,而不是将错就错,彻底让神殿与某一方政权相勾结,沦为获取利益的工具。”
这句话的含义很深,王轻侯都不由得偏头看向她,像是想得从她的眼神里到更多的信息,而他自己的眼神,涟漪微起,就连握紧她肩头的手指,也稍稍松开了些。
这句话隐约间似乎解释了,方觉浅一直以来暧昧态度的原因。
她说她不会让神殿与任何一方政权勾结,这其中不仅仅包括殷朝,还包括朔方城。
也就是说,她从来没有想过要用自己神枢身份所带来的力量,却帮助朔方城,就像她不会帮殷朝一样,她会让神殿保持绝对的中立。她是想让神殿从这场漩涡里完整地剥离出来,回归到当初最纯粹的样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