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阴艳指的路,越清古顺顺利利地出了朔方城,一路往北,春风得意马蹄儿急地往凤台城去。
而江公只是站在王家最高的阙楼上捋着胡子看——小王八蛋当年的课是怎么逃的,还以为真能瞒得过他这双火眼金晴?
与他并肩而立的王启尧望着越清古越行越远已成小点儿的背影,笑声道:“走了也好,越清古生性跳脱开朗,老幺身边也能有个说话的人。”
江公偏头看了一眼王启尧,“侯爷觉得,他会说服他父亲吗?”
“这重要吗?从我们扣着他在朔方城开始,北境清陵城的孟书君就不可能无所行动,这会儿的越城,不出意外,在他手上。”王启尧所料……很准。
他转身下阙楼,“我同意你做这一局,是为了老幺,无论走向如何,我都有自信可以把控住。江公,方觉浅如果非死不可,我希望,老幺太平无恙。”
“侯爷当知,世上能除方觉浅之人,只有一个,而那人不是我。”
“谁?老幺?”
“非也,奚若洲。”
王启尧顿步,回头看着江公,眼中难得一见的有不解。江公笑道:“侯爷,你不了解奚若洲是什么人,他,才是至高尊者,才是神殿意志,苍生信仰。天下众生,皆是他的棋,包括方觉浅。他要保的棋,无人可动,而方觉浅就是他棋盘上的将,除非是他要拿掉
这棵棋,否则,没人能对方觉浅如何。”“而能让他下定决心拿走这粒棋的可能性只有一个,那就是,方觉浅违背了他的意志,搅乱了他的棋局,沦为废棋。”王启尧接道,说罢笑了一下,继续转身下楼,步子慢慢,“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方
觉浅是奚若洲的棋的?”
“从天下传出,她是神使的那一刻。”
“哦?”“我早就知道,第八神使是花漫时,奚若洲藏住了她的星象,但他小看了我,花漫时也不是方觉浅那等不可私窥的命格,我要一探究竟,总有办法。只不过我一直在等,看她到底要做什么,结果,谁能想到
,奚若洲会让一个堂堂神使,仅仅只作为方觉浅的保护者而已。”
“也就是说,奚若洲在很多年前就已经算好了方觉浅与老幺的纠葛,花漫时是他提前放进来的掩护。”王启尧叹笑一声:“这位奚若洲前辈,还真是高深莫测,令人恐惧。”
突然王启尧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问道:“所以你也早就知道,害死我二弟蓬絮之人其实就是花漫时?”
“对,早知道了。”江公应道,“但二公子之死,眼下的真相不是真相,我有预感,真正的真相,与奚若洲有关。”
“当年在凤台城,我二弟到底经历了些什么……”“不论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至少我们现在可以确定,奚若洲并不会阻止朔方城起事,他对神殿到底是何态度,从方觉浅身上也可以看出来,极为暧昧,这就够了,至少我们知道,就算他不是盟友,但也不
是敌人,我实在不敢想象,与奚若洲为敌,会是何等恐怖的情况。”
“难得还有江公畏惧之人。”
“我说了,侯爷你不了解奚若洲,当年他智绝天下之盛名,绝非浪得。”“曾经王抈,哦,如今该称他为抉月公子,曾经抉月公子是奚若洲在凤台城的使者,替他行走窥探人间,不动声色地看透众人百态,抉月死后,便是方觉浅,只不过方觉浅的地位和智慧都远超抉月,不再以
单纯的使者身份在这棋盘上旁观,而是成为执棋之人,有了话语权以及参与这场动乱的主动性,而这两人,都与老幺感情匪浅……”王启尧说着顿了顿声,似是叹息般:“的确如江公你所说,我不了解这位奚若洲前辈,我根本想象不出,在他的安排里,老幺到底在充当一个什么样的角色,我想,老幺也想不明白,或许,只有方觉浅,知
道答案。”“所以一切回到了根本,若我们要使神枢方觉浅消亡,唯一的方法只能是,小公子。”江公望着天边远处若有若无的青草色,通透而苍老的眼神中透着些许无奈和哀凉:“侯爷,你说,小公子能明白咱们的良
苦用心吗?”
“能,他那般聪明之人,当然能明白,但他不会原谅。”
“世上何有,双全之事?”若说以前王轻侯最胜王启尧之处,是他的洒脱又恶毒,逍遥又滥情,天地之间无他不可负,那么此时来说,王启尧最胜王轻侯之处便是他的从不动情,从不堕落,严谨自律到让人怀疑他是否已经放弃了生
而为人最大的乐趣——放纵。
他平白无奇地看了一眼在花园深处与正与殷安赏花漫步的季婉晴,对于这个为他出生入死,不惜与家族决裂,与父亲翻脸的女人,他的眼中不起半丝涟漪和波澜。
人都说,一个事物跟着自己久了,哪怕是只猫是条狗也能生出许多情感来,他对着季婉晴这么多年来,竟能半分柔情不生,半点温暖不起,实在是自制冷静到让人心悸。
王轻侯已是遍体的破绽满身的漏洞,而王启尧却已经是越来越铜墙铁壁,风雨难侵。
这样的王启尧看在殷安眼中,她能够清晰地感受到,比之多年前她接触到的那个,或许尚还有些微青涩的王启尧,如今的朔方侯,已具王者之象。她折花入袖翻腕探香,认真地思量着越清古先前与她说的提议,或者说,江公的提议,花枝在她指间转了几转,香散了几散,毫无败军颓色的她,沉静雍容得让人容易产生错觉,以为她只是在自家王宫的
后花园里闲来散步。
最后花枝落地,也许在几个春日后辗转成花泥,埋入地里,养出另一树花开如云,争奇斗艳。而她拖曵着长长的裙摆,袅袅婷婷,似雾如云,拂过了一地的落花与春草,带着满身的花香,推开了江公小院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