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领取通知书的那天,正是林叔叔的追悼会。
办得很简单。
林达之抱着林叔叔的灵柩,跪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仿佛要把这一辈子的苦楚都哭出来。
张家帮忙操持着,里里外外安排着。追悼会由张老先生主持,张宥然和达之一起待客,两人并排跪在棺木旁,身前是一盆香鼎,亲友来来往往,尽在劝着当事人:“节哀顺变。”
生前再多富贵荣华,事业再左右逢源,死后不过就一抔土。
达之更瘦了,白色的孝服穿在身上,显得那么宽大,衬得她一张脸更加玲珑苍白。灵堂尽是缟素,一层一层地,裹着木梁,裹着墙裙,甚至那鲜艳的花圈在这样压抑的氛围中都显得那么不合时宜。
张宥然不时替她向问候的亲友致谢。
我捏着手中的录取通知书,在灵堂外面站着,不敢进去,只远远看着林叔叔的遗像
正午太阳毒辣辣地烤着,我手心里的汗将通知书整个浸湿。
我连给林叔叔磕头的勇气都没有。
站了很久,我终于支持不住,转身要走的时候,林达之看见了我。
“王红——”
她极快地扑过来,张宥然拼命拉住她,吊唁的亲友也上来扶住她、抱住她,她只是往我身上扑,眼泪和着哭叫,“王红!都是你!都是你们!没有你,没有你妈,我爸不会死的!我爸不会死的!”
她整个人哭得喘不过气,跌在了张宥然的怀里,手却紧紧攥着我的衣襟,攥得那样紧,带着我整个人也在发抖,我听见了她哑如扯布一般的嗓音,喑哑着,甚至发不出一个完整的气息:“以后的那么多日日夜夜,我要怎么办啊……你告诉我,你告诉我,以后的漫长的人生就剩我一个人了,我要怎么才能过下去,我放不下,我放不下恨,我那么恨,那么恨,我却没办法替我爸杀了你们……”
那么凄怆,那么难过,我被她推得脚步也错乱,但我始终面无表情,一滴眼泪也落不下来。
她还在指责着。
“王红,王红……我们是哪里对不起你了吗?你和你妈要这样对我们……打我骂我还不够,一定要把我爸逼死……你怎么还有脸来……你和你那个恶毒的妈怎么不去死……一命换一命,你怎么不去死……”
语无伦次,眼眶鲜红,她如厉鬼一般地望着我,眼神恐怖,手却终于没有力气,跌了过去。
我忍下眼眶翻涌的泪水,想要抱住达之,却被宥然拦住了。他一下攥住了我的手,两只手都是冰凉刺骨的,却又极快地放开。他的神色黯然,问我:“为什么要来?明知道不应该,为什么还要来?”
我仰起头,紧抿嘴唇,没有回答他。
我只怕我一开口,眼泪就会决堤。
他瞥到了我手中鲜红的录取通知书,“既然已经考上大学,你也就不再需要林家的帮助了吧。又何必装模作样来看望,不过就是炫耀你即将拥有璀璨人生,再顺带在人伤口撒盐罢了。”
他并不打算听我答话,而是一手揽住了达之的胳膊,一手抱住了达之的腰,将哭到没力气的达之抱了起来,转身走远。
亲友也都纷然离去,灵堂终于空旷下来。
四周是死一般地安静。
一直硬撑着的我,这才敢流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