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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怀凝刚当值班总时手忙脚乱,有个老医生对她,道:“是这样的,当医生最困难的不是专业问题,是要一直和非专业的人打交道。”
说的是实情,但总透着些傲慢。张怀凝另有看法:真正的穷人不懂社交的常识。态度蛮横,自以为是,多心多疑,因为他们骨子害怕医生。读过书的人,在他们眼里如高山般不可逾越,所处的环境里又处处是骗子。两相结合,医生就是恐怖片里压轴角色,处心积虑,手段丰富,不求回报地要害他们。
粗鲁,是穷人对生活压迫的一场报复。而礼貌,仅仅是有产阶级的习惯。说敬语,端着笑,皆大欢喜只因达成目的。一旦没满足他们的治疗要求,医生也不过是服务生,随用随换。人性之卑劣无关阶级。
当然,按杨浔的说法,她这又是另一种傲慢。
换成檀宜之,肯定劝她别多管闲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富人至少会付钱,穷人治好了也没几年盼头。
她已经想象出,他皱着眉,拨头发,字斟句酌说教的样子,不由得笑出声。
这一笑,她又多少觉得对不住杨浔。她对檀宜之,算不上时时想念,但也擦不到一干二净。
她不太懂爱情,也不想懂。爱情对她不重要,责任才重要。当医生时,要对病人负责。答应了杨浔就要对他负责。别说是熟人,就算是陌生人,没感情,她也要培养出感情。
杨浔对她很用心了,尽力想当个田螺姑娘,可惜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不像檀宜之,着实没有做家务的天赋。虽然趁着张怀凝睡觉时,他拖了地,洗了碗,叠了衣服,做了早餐,但实在没有一项能让张怀凝看过眼。早饭是糊了的速冻馄饨,地上有水渍,碗还在洗碗机里。
也总算知道杨浔的衣服为什么总不合身。他从来不看水洗标,丢进洗衣机了事。
且他还是五合一洗护产品的忠实用户,信奉只要搓出泡泡就能洗干净。兴许某一天他会急中生智用洗洁精洗头。
檀宜之就截然相反,轻描淡写的讲究,虽然不用古龙水,但沐浴露洗发水护发素一应俱全,须后水都有两款。他也算是勤俭持家,公费出差住酒店,他必然会把洗护小样带回家。
离婚分家时,她特意为他留下戴森吹风机,以保证他从头开始的潇洒。
饶是如此,张怀凝还是问心有愧。近郊的那套房子太远了,他们很少去。杨浔租的房子则有室友。他通常是跟着她回家,却极少过夜,都是摸黑做完了潦草家务,悄悄离开。白天在医院碰面时,他又是倦意深重。
深思熟虑一番后,张怀凝找到他,道:“你觉得你两头跑太辛苦了。可要是我和你同居,会不会让你有点吃亏?毕竟你没结婚,万一我们以后分了,对你不太好。”
“你看烦我了?”杨浔紧张得不合时宜。
张怀凝笑着,尽力安抚他,道:“我是想让你搬过来和我一起住。你把现在的房子退掉,这样就不会被装修吵到了。你再把房租给我,我拿这钱去给阿姨,让她上门做饭保洁。这样阿姨拿了钱,我也有饭吃,你不用这么累,三个人都幸福了,我张怀凝真是个天才。”
杨浔面露迟疑,并不表态。
“怎么,你不喜欢这样?”
“住在一起后,你很容易对我没兴趣。我还蛮无聊的,又挺奇怪。”
“你以为我是第一天认识你吗?那就说定了,明天晚上你把行李带过来,我把次卧腾给你。”
杨浔的行李很少,连一个行李箱都没装满。打开后无非是洗漱用具,贴身衣物,三瓶酒,电脑和塑料袋。塑料袋对他可太重要,便宜的可以装垃圾,纸质的可以当帆布袋,甚至是包书纸。
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他们相处起来倒别扭。友谊靠什么升华成爱情?他们都不懂,书上没教。
知识分子遇难题,他们把恋爱的时间用来读书了,如今不会玩情调。张怀凝猛抽事后烟,想着不如去散步。
杨浔说好,两人闷声徒步几公里,走到能看见南北高架,张怀凝才琢磨出不对,道:“玩浪漫好像不是这样的。我们是不是该做些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做的事?”
“回医院值班?”杨浔道。
张怀凝险些点头。
杨浔没多少生活,只是活着。下班洗澡,加班睡觉,唯一符合年龄的爱好是抽空玩《星露谷》:一个种田类的游戏,也可以探索冒险,恋爱交友,结婚生子。
但杨浔表里如一,在游戏里也没有多少社交,只是废寝忘食地种地钓鱼和酿酒。
张怀凝问过他为什么在游戏里不互动,他的回答多少使她心酸,“要是关系处得太好,游戏结束或者存档毁坏的时候,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她欲言又止,靠在他肩膀上,看他打游戏。他点了存档,道:“你无聊了?那要做吗?”他在空调房里也只穿背心。
张怀凝按住他脱衣服的手,调笑道:“说真的,杨浔,下海真的不适合你了,你的大脑玷污了你的肉体。你读书读坏了,在你成为985男的那一刻,就回不到酒吧舞男的老路了。我看起来很被你勾引,只是友情分。我只想更了解你,和你多聊聊天。”
“你想聊什么?”杨浔竟然紧张起来,她能看到他的肩膀绷紧,如临大敌。他裤子脱得太利索,交心时却扭扭捏捏。
张怀凝不想逼他,笑道:“我现在改主意了。闭上眼睛。”她吻了他的眼睛,起身去洗澡。
这是,有敲门声。杨浔应的门,原来是李阿姨,她正巧到附近做事,担心张怀凝没饭吃,特意买了一份宵夜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