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经历过和你一样的屈辱——当我穿着廉价的球鞋走进高级酒店时,服务员用那种眼光对我打量;出席某一些高级SHOW的时候,被负责宣传企划的人毫不客气地对着身上已经精心准备好的衣服问:“我带你去更衣室吧,你把便服换下来,我们这个是正式场合,你带来的礼服呢?”
我经历过第一次逛名牌店的时候,店员眼睛都不转过来看我的情景。我鼓起勇气问了一下其中的一件衣服,询问是否可以拿下来试穿,店员依然没有回过头来,她对着空气里不知一个什么地方,冷冰冰地说:“你不适合那件衣服。”
真的,那个时候我看着那些衣服上的标签,我一直都觉得他们的价格是不是多打了一个零。
还有很多很多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这个冰冷的上海。我很恨这个城市,但是我也很爱这个城市。因为它像是一座天平,当你有足够的重量,你就可以令另外一边那些看起来高高在上的巨大砝码高高地翘起。
我可以体会你晚上躺在被子里哭泣时的心情,真的,我在很小的时候,已经感受过了。包括有一次在网上,看见别人发的帖子:“他照片上那双鞋,就是在学校门口的小店里买的呀,好像才50块呢。啧啧,他不是作家么,真穷酸呀。”
混沌的光线,充满噪音的空间,光和影变幻出的悲喜,沉甸甸地压抑在胸口。我们不断地放弃自己,丢盔弃甲,然后最终在别人的身上,看见曾经熟悉的自我。那一刻滚烫的眼泪,忍不住涌出了眼眶。
面具的力量,在于让你不用扮演自己。
持续不断地放映,是这个小小的人间。
To宫洺:
终于还是不可避免地写到了你。
可是,我该如何来定义你呢?你没有表情的脸,其实是不是对人间的一种巨大失望和放弃呢?
我们小学的时候,一定会被老师提问:你将来想做什么?你的理想是什么?
在那个时候,会得到老师表扬的答案,一定是“我想做一个小学老师”“我想做一个科学家”“我想做一个军人”“我想做一个辛勤的农民伯伯”。
到了高中,我们开始要填报高考志愿的时候,这些曾经受到表扬的理想,一定会换来家长、同学、老师的疑惑眼神。
他们希望听到的是——
我要选择金融系,成为优秀的银行家。
我要选择建筑系,成为优秀的建筑设计师。
我要选择法律系,成为优秀的律师。
我要选择牙科系,成为优秀的牙科医生。
我要选择会计系,成为优秀的注册会计师。
“我们将来一定要赚很多的钱。我们毕业后要去上海、北京这样的大城市。我们要有很好的工作,有高高的薪水,有足够结婚生小孩的储蓄,要能买得起房子。我们要能够开车去上班。我们要能够赚很多钱,把爸爸妈妈都接到大城市来。我们要存钱,在父母年老多病的时候,可以照顾他们。我们要有更多的钱,可以给自己的小孩子买好看的衣服,和性能高的电脑,不要让他们去网吧上网。”
老师和家长,同学和朋友,都在为这样的理想而鼓掌。
谁都没有点破,我们需要的,是钱。
宫洺,我有时候在想,我们的生活说白了,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很多时候,我都觉得像是一场随时都会血肉横飞的闹剧。我们为之失望的、雀跃的、激动的、悲痛的、感动的、憎恨的、惆怅的,都是些什么?
几百年之后,它们终究只是人们回忆里的一个暗角,撒满了细软的灰尘。
我很了解你的人生。甚至有一部分,是我也能感同身受的。
你们是这个社会最上层的那群捕猎者,你们挥霍着别人每个月辛苦工作才能换来的薪水,去买一个玻璃杯子。你们的双脚几乎不沾染俗世的尘埃,你们从黑色的高级轿车上下来,然后迈步走进铺着红地毯的写字楼大堂。你们出入高级的餐厅,几乎从来不在家里吃饭,但是家里却有最高级的整套厨具。永久恒温6°-18°的专用酒柜里,有一字排开的各种红酒和香槟。你们换手机换手表,就像换袜子一样勤快。你们手上提的包,有时候等于别人家客厅的价值。
人们了解的是这些光鲜亮丽的表面,锋利得像是足够切断世界上所有人与你们的联系。但没有人看见黑暗中的你们,没有人见过你们真实的样子。当你们回到家关上门的时刻,一整个世界被你们关在了背后。
有一次在时代广场和公司的人一起吃饭,准备下电梯去负一层的时候,转身走进了底楼的GUCCI店。
看中了一双白色的鞋子,试穿了一下,觉得蛮好,于是叫小姐包起来。在她拿鞋子的时候,我出于好奇,问她:“这个鞋子,如果穿脏了,应该怎么洗呢?送去专业的干洗店么?”
那个售货员小姐听了我的话之后,停下手上的动作,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微微带一点高傲的样子,对我说:“先生,这个鞋子的包装盒里有它的说明,不可洗。”
我愣了一下,说:“那不用水,只是干洗呢?”
“我说了,不可洗。”
“那只是用毛巾擦呢?”
“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