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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比新娘高挑些,衣服穿在身上其实并不完全合身,但婚礼上如此喧哗热闹,大概也不会有人注意这些细节。接下来是梳妆配饰,小丫鬟已经吓得瘫坐在地,于是又只好由他来代劳。
一头流云般的头发梳成漂亮的髻,再插上金钗,当年在洛阳城里他还只是顺手为之,现在却是习惯成自然,已经十分清楚该怎么为她绾发。
顺滑的黑发滑过掌心,像为雏鸟梳理羽毛一样,他把薄薄的胭脂和石青涂到她的眉间和眼角。她的嘴唇嫣红,眉头墨黑,显得白皙的脸颊也更加眼波明亮,神采流转。
这样华丽的装束,小萦对着铜镜左瞧右瞧,很是觉得新鲜,他看着铜镜里女孩娇艳的脸,心中却忽然有一瞬的恍惚。
这一年他二十四岁。
无论寒门还是官宦,在人类之中,这都是应该成家的年纪了。如果当年不曾家变,在及冠之后,父亲大概很快就会开始着手为他商议一门亲事。那今日他也许就会像那个新郎官一样,被亲朋好友们簇拥着坐上迎亲的花车,迎接那个将与他生同衾死同穴的女人。
新娘会长着她的脸么?
他其实很少去想那样已经化为泡影的人生,这样的念头,也只是此时片刻的恍神间,脑海里掠过的一点游丝般的幻想。
妖魔并不奉行人类的种种礼节,披上嫁衣对她来说也只是一次守株待兔时的玩乐,他并不会有机会和她真正拜过天地祖先,永结同心。于是他凝视着镜中她神采飞扬的面容,只笑着微微摇了摇头,其实像现在这样也已经足够。
时至黄昏,迎亲的花轿热热闹闹进了后院。男方的喜娘在门外三次催促,他隐藏在阴影中,双眼光华流转,看着他幻术控制下的丫鬟开了门,假新娘在娘家兄弟们的簇拥下敲锣打鼓地上了路。
华堂喜宴,奏乐炮仗之声不绝于耳。喜娘们喜气洋洋地搀着新娘子走过堂前,她不说话,谁也没注意盖头底下已经换了人。
新郎官是个面目很平凡的年轻人,咧嘴笑起来就更显憨头憨脑。他混在宾客之中不远不近地看着,一时忽然就从这张脸上挑出了许多毛病,觉得此人鼻歪眼斜,和一身大红吉服的她站在一起时看起来实在面目可憎。
他心中不由得又有些懊悔,当时何必再吝惜多花些工夫,他就是把新郎一起换了又怎样?纵然是要露脸,骗过在场宾客的眼睛,难道他做不到吗?再有这样的机会,也不知她还有没有今日的兴致。而这时主香公公已经高喊起来:“一拜天地——”
他的声音被周围突然爆发出的慌乱惊呼压过了。
几只粉白粉白的大老鼠从桌子底下拱了出来,它们早就藏在红布下面,只等着主人一声呼哨,就扑向一身绫罗珠宝的新人。老鼠精怪跑起来也像一阵风,四爪每抓在木头地板上,就留下几道深深的印子。
“李太夫!李太夫来了!”
眼尖的宾客们惊恐万状地大叫起来,喜宴上登时乱作一团,人群拥挤高呼着往外抢,刚才还志得意满的公婆二人嘴巴大张,惊得跑也跑不动了。
羊羔大的巨鼠直扑过来,新郎被吓懵了神,腿一软歪倒在地,新娘却端立原地,连红盖头都没揭,只举起戴着金环的手平平一挥。新郎眼前登时炸开一阵腥风,冲在最前面的一只老鼠顿时地滚倒在地,被凌厉的妖气开膛剖腹,朝天的肚腹几乎变成了一团无法辨认的血泥。
同一时刻,在惊恐万状涌向门外的人群中,他也已经准确地辨认出了施术者。
身影一闪,他在下一个剎那就一把钳住了那个人的脖子。那是个很瘦小干枯的中年男人,他只单手便掐着脖子把他微微举离了地面。他手上加力时如同铁钳合拢,骨头被挤压到接近变形时发出可怕的声响,那个男人的眼睛因为窒息而胀满血丝,视线随即撞进了他幽绿的双眸里。
这是个有些修为在身的术士,否则也使不出如此骇人听闻的邪法子,不过对他来说这点道行实在不值一提。也无需什么多余的问询,他松手时这个男人已经死了,而他也已经获知了他所有想知道的东西。
这时盖着红盖头的新娘还在原地,几只大老鼠歪七扭八地横在地上,粉白的皮肉被它们自己的血浸透了,带着腥气的血渗进木头地板里,它们被剖开的肚腹里华光璀璨,全是金银玉石。
宾客早就一哄而散,只有新郎还瘫在地上哆嗦。他走到堂前,过去伸手给她,新娘把手搭到了他的手臂上,他却把一身吉服的新娘打横抱了起来。
盖头后传来她疑惑的一声“嗯”,他只轻声解释说地上脏。
惊恐万状的人群散尽了,他们大摇大摆地从正门出去时,官府的捕快衙役还都没来得及赶来,街上竟然显得很是安静。她没有说去哪儿,他索性左拐右拐,很轻盈地跃过重重屋檐,很快抱她来到城外一片寂静无人的空地上。
周围恰好有座被砍断的树桩,他扫了扫上面的灰尘,把她放在上面坐下。知道到了无人的地方,她大概想要抬手,不过他在她面前半跪着,已经率先抬手,揭开了她眼前蒙着的红色绸缎。
她脸上还带着盈盈的笑,周围天色已经黑暗,更显得一双杏眼清澈明亮。
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很简单,那男人是个使邪法子的术士,拘了冻饿而死的小儿魂魄在老鼠身体里,让它们到处t吞吃金银财宝带回给自己。乱世里人命如草芥,走上邪路的术士也是格外的别出心裁,这不是他们见过的第一个恶毒创想,也不会是最后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