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心里觉得很奇怪。
姜家大老爷最近确实有些不大妥当的行为,让人心疑他有意在朝中结交权贵,涨大自身权势,是要往罗家当年外戚当权的方向发展了。不过姜家毕竟与罗家不同,百年来都只在文官仕途上拼搏,从未染指过兵权。而书生造反,三年不成。姜家无论是表面上,还是实际上,都不可能走到谋反这一步的。
本朝从先帝时期开始,对外戚一向是防备的多,就算姜家子弟人才济济,能升到高位的也是极少数,一般都是在地方上任五品以下的比较多,地点还分散得很。这样的姜家又能给朝廷带来什么危害?皇帝不过是不想让姜家势力过大,给外界以错误的信号罢了。
但这种事,皇帝跟她私下里说说没问题,皇帝跟近臣们讨论一下,也没问题,石明伦却还远远不到心腹重臣的地步,皇帝怎会蓦然在他面前提起了?如今姜家还没做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皇帝也没打算跟舅家翻脸哪?忽然对着臣下说几个堂舅最近很不安分让他很不爽,又是在演哪一出?
演?
青云忽然明白了什么,便望向石明伦,留意他的神情。
石明伦到底不是蠢人,这下也明白皇帝话里隐含的意思了。这对他而言却并不是什么问题,姜融君幼年遭逢巨变,不得不诈死逃亡,对族人并没有太多的好感,姜家族中与她关系还算可以的,除了收养她多年的姜五太太,就只有这几年才接触多起来的姜七老爷了。姜五太太作为姜家二房媳妇,本来就与婆家人和族人不大和睦;而姜七老爷则是因为与姜锋、姜钧的生母林氏侄孙林德——也就是姜融君的表兄——关系密切,又曾为姜钧之死向二房讨公道,因此得了姜融君的感激罢了,姜七老爷如今也在外任上做官,两人相隔甚远,不过是偶尔有书信来往而已。
既然皇帝忌惮姜家权势涨大,那等姜融君出嫁后,与姜家疏远些就是了。横竖姜融君的父母亲叔都已死了,本房只剩下一个继祖母和一个叔叔,素来就有旧怨,几年来也没什么联系,只怕娘家人的角色,还要让姜五太太与龚乐林夫妇代劳呢。
这么想着,石明伦便斟酌着道:“皇上明鉴,臣是皇上的臣子,自当听从皇上号令,王公大臣,皆非吾主。况且姜家姑娘自幼离家在外,与族人并不亲近,前些时候又曾因婚事之故,与长房生隙,听闻她除了收养她的姜家二房五太太,并姜七老爷外,与族中其他长辈并无密切往来。姜家人虽有娘家之名,却无娘家之实,臣又怎会因娶姜家姑娘为妻而重岳家族人,却忘了为人臣子的根本呢?”
皇帝要听的,不过就是石明伦这一番话罢了,因此当即便笑了:“石卿忠君爱国,朕还是信得过的。既然石卿已有了主意,朕也乐得成人之美。你且回家等消息便是。”
石明伦精神一震,差点儿就要露出喜色来,勉强维持着在御前的礼仪,重重磕了个头,方才退了出去。
青云见事情这么干脆利落就解决了,有些反应不过来:“皇上这就答应他了?”那之前说那么一大番话是为了什么?就为了让石明伦表表忠心,答应日后疏远姜家吗?
皇帝笑道:“这就够了,朕本来就有意成全他,方才说那番话,不过是提醒他一声,省得日后他真被姜家人哄过去罢了。”
青云悄悄瞥了他一眼:“皇上,这是要打压姜家了吗?虽然母后在这种事情上一向很是通情达理,但她心里还是会难过的。况且姜家如今行事还不算太过分……”
皇帝摆摆手:“姜家能做什么事?敲打几句就完了。谁还真把他们当成祸患了不成?依我看,姜家一族里头,也就是姜大老爷心气高些,兴许是从前被二房的舅舅们打压,不得出头,他忍气吞声久了,如今得了势,便有些忘形起来,也想要学姜家二房似的,挣一个权倾朝野。无奈当初姜家二房有楚王太妃扶助,他如今却得不到母后的支持,因此有些浮躁了。眼下他还在外任上,等明年任满,就该谋个好缺了,朕估计他是想入朝,入中枢,待朕把他继续压在地方上,最高也只能做到四品,他要折腾,也折腾不起来。”
青云想了想:“那也是明年的事了,眼下大舅母就在京里,正给几个儿女寻亲事,看起来似乎不是实权大臣,或是高门大族,她都看不上。婉君婚事已定,没什么可说的,剩下的表弟妹们,还不知会如何安排呢。不如稍稍提醒一声,让大舅母别忘了形?若是姜家长房愿意收敛,事情自然皆大欢喜。皇上是要压制外戚,却没打算跟外家翻脸吧?”
皇帝沉思片刻:“也罢,姐姐给母后透个口风吧,让母后把心思转到这件事上头,省得她招婿不成,要寻人出气。母后对姜家还是有些情份的。姜家长房如今已成势了,哪怕是我们暗中警告,他们也未必甘心收敛,若真闹得狠了,母后心里也要难过。横竖母后是出自姜家二房,如今也一落涂地了,其他哪个房头得势,对母后来说都是一样的。朕听闻姜家七堂舅在外任上已经到任了,不日便要进京,他为人正派,在任上行事也清正,颇有些才干,朕就抬举一下他,与大堂舅作个制衡,如何?”
青云讶然:“这能行吗?七舅跟大舅关系一向很好,从前二房作大时,他们就是联合起来对付二房的。我当年身世不明时,七舅还为了我的事去求过大舅呢,大舅本来不想理会,也是看在七舅的面上,才派了嬷嬷来教导我,只不过我与那个嬷嬷合不来罢了。”
皇帝却笑了笑:“那是过去的事了,如今他二人之间是否依旧交好,却是难说。”
青云有些不解,不过等她到太后那里提起这件事,太后就说出了内情。
姜七老爷与姜大老爷过去的关系的确很好,但随着二房败落,姜大老爷在族中成为了名副其实的族长,尝到了大权独揽的滋味,变得越发专断**了。他不但热衷于让自己的儿女联姻高门大户、实权官员,连几位交好的兄弟、族兄弟的儿女也没放过。姜七老爷的长女今年刚满十四岁,正是要说亲的年纪,据说也是容貌姣好,知书达礼,颇有美名。姜大老爷有意把她嫁给朝中高官之子。那人才貌俱佳,家境更好,本来也是联姻的好对象,问题是他已经娶过妻子,只是一年前妻子过世了,又留下一个男孩儿,正急着续娶一房妻室,教养幼子。若姜七老爷之女嫁过去,就是做填房了,还是现成的后娘。姜七老爷夫妇疼爱长女,怎么肯答应?可姜大老爷却觉得这个兄弟很不识相,自己都答应人家了,他却在要紧关头掉链子,扫了自己的脸面。
姜七老爷为了女儿着想,硬是将这门婚事拒绝了,姜大老爷眼睁睁看着这门“大好”婚事便宜了别人家,自己还不大不小地丢了个脸,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听闻姜七老爷看中了另一家的子弟,便打着给兄弟一个教训的意思,让老婆出面截胡,把老婆娘家的侄女说给了那家的儿子。这下姜七老爷自然更加恼恨堂兄了。
两人关系转差,姜七老爷在吏部有同榜好友,却没有为姜大老爷明年升职之事出力,而姜七老爷即将任满,姜大老爷还要托人卡着不让他调个肥缺。外头人兴许不觉,但族中却已流言四起了。
太后也是才听说这件事不久,心中深觉姜大老爷不晓事。姜七老爷曾经帮助过她的亲女青云,若不是他阴差阳错地将消息传回姜家族中,惊动了楚王府,兴许她到现在还未能与女儿相认呢。太后对七堂弟还是很有些感激之情的。儿女亲事,自然是由父母做主,姜大老爷没问过兄弟就答应婚事,本就不该,又因此恼恨兄弟,无视族人利益,哪里象是个好族长的模样?
她向青云抱怨:“从前我们二房得势时,他成天装出个正人君子的模样来,哄得人人都以为他比你几个舅舅强,如今可不露馅了么?他以为他是谁?难道姓姜的人人都要听他指派?那是不是我也要听他的吩咐行事了?”
太后再生娘家亲人的气,也终究是姜家二房之女,对一向与二房不睦的长房大老爷,未必就真的那么亲近。
青云好笑之余,连忙安抚住太后,又拿别的闲话聊了半日,才缓缓将石明伦与姜融君之事说了出来。
太后果然大怒:“石明伦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还嫌弃起我闺女来了?你有什么不好?他偏要娶姜融君!”对姜融君也没了好感,“我平日听你们说起,只道是个烈性女子,没想到如此不知廉耻,未出阁的女孩儿,怎能跟外男私订终生?!”
青云见她怒不可竭,索性将脸一把:“母后这是在做什么?难不成我嫁不出去了,只能认定一个石明伦吗?!他喜欢融君,您就成全了他们又如何?原先不知道就算了,既然知道他的心思,你难道还打算拆开他们,硬是把我嫁过去吗?那我成什么人了?这辈子只怕也难有幸福。母后真是做的好媒!”
她这么一生气,太后反而软了:“好孩子,原是母后的不是,母后哪里知道石明伦是这样的人?你放心,母后绝不会让你受委屈的。那石明伦没眼光,咱们也不肖理会他!”
青云稍微缓和了语气:“既然是这样,母后索性就给他们赐婚好了。一来,算是掩过了先前的事,毕竟石家那边不知情,似乎把您有意赐婚的事都传出去了,有不少人知道呢,如今婚事不成,我也太没面子了,就说您本来要赐婚的就是他们俩,也好给我留点面子。二来嘛,融君是您侄女儿,这门婚事,自然是您这个姑姑为侄女儿做主,传出去了,世人只会说是陈皇后与您这位皇太后的娘家亲人联姻,也算是一桩美谈了。”
太后细心一想,似乎还真有些道理,只是还有些不甘愿:“你这孩子就是好心,姜融君把石明伦给抢走了,你还一心为了他们着想。”
青云笑道:“怎么说是她把石明伦抢走了呢?他们早就对彼此有情了,只是没来得及订亲罢了。您也别恼她,她是姜九舅的亲侄女儿,九舅当年可是抚养我有功的,没有他,我早死了。她父母也是因为我才被灭的口。母后,您就当作是偿还当年欠下的债吧!让六舅与九舅在天之灵,也能得些安慰。”
太后的眼圈顿时红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