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江园里被搜出藏有堕胎药粉的丫头,原是在外院侍候的粗使婢女,去年添加人手时,才从外头买来,当时买人的就是翠雯与翠云,每一个进园的新人,都是经过她们再三验看的。
作为粗使婢女,这丫头不可能独占一屋,而是与其他三个小丫头住在一处,无论衣食住行,都在一处,虽然各人也有各人的私物,但要完全瞒过同屋的人,是很困难的。据与她同住的小丫头们说,早在正月后半段时,清江王想着园中婢仆有的是独自一人在园中,家人另居别处,不忍心让他们大过年的也无法与家人相聚,特地每人给假两日,一日轮四人,从正月二十到月底,一共有十天时间,让这些人出园与家人团圆,这其中,就有这个粗使丫头。那包药粉是她从“家里”带来的,她本人声称那是家人给她配来治皮癣的药材。其他丫头听说她可能会长皮癣,都疏远了她,只知道她那包药一直塞得十分严实,倒也没人敢去翻它。
这一两个月里,翠雯因临近分娩,情绪不定,心情也越发暴躁。她是清江王头一个侍妾,又将要生子,将来无论是哪家千金成为清江王妃,这王府里都有她一个位置,因此她也就不再将自己当成是一个宫女了,反而端起了后院女主人的架子。在清江王面前,她不敢太过分,翠云又深得清江王信任,她同样不敢做得太过,于是有时候脾气上来,就会拿其他小丫头们出气。五六天前,她因气得狠了,把平日侍候她起居的一个二等丫头打了几板子。虽然事后清江王表示了不满,翠云也劝了她,她渐渐醒悟到了自己的错处,但人伤了,就没法再侍候她,她只好再另寻人手。
外头买的人,她是信不过的,只得从外院挑选。那藏药的丫头本来因为有生皮癣的传言,她是不会看上的,谁知其他丫头都表现得太过积极了,反倒让她生出了疑心,觉得她们不是想借机攀附清江王,就是要对她不利,最后反而挑中了那个丫头,又请大夫来确认那丫头身上没有病,就直接调了后者进内院。
这个丫头在内院负责的只是翠雯院中的洒扫活计,一般不许进屋,也不会让她接触饮食。但既然到了翠雯跟前侍候,真有心要下药,也不是找不到机会的。翠雯因疑心虞山侯府收买身边侍女,而下令抄检清江园,结果抄出这么一包药来。清江王得知真相,心里也是惊出了一头汗。倘若翠雯没有下令抄检,又或是略迟几日再抄,兴许那丫头已经找到机会向她下药了。
青云听到这里,不由得感到有些意外:“照这么说,大皇兄觉得这丫头跟虞山侯府无关,她是奉了别人的命令,潜入清江园对翠雯不利的?”
清江王点点头:“若是在新年前后,倒也不难猜,十有八九跟齐郡王妃脱不了干系。妹妹可记得,她一直盘算的,就是把罗蕴菁嫁给我,生下我的子嗣,然后再利用这孩子谋取皇位?她不可能容许别的女人生下我的庶长子,因为罗蕴菁身世不明,即便嫁我,也只能做侧妃,生下的也只会是庶子。同样是庶子,没有长子名份,又算得了什么?她们的算计就要落空了。”
青云恍然:“这倒是说得通的。那丫头去年就进清江园了,只是一直在外院做活,没有机会接触翠雯,直到前几天,才进了内院。如果说齐郡王妃在年后就吩咐了下药之事,那她就是直到这几日才有了机会。不过齐郡王府已经覆灭,这丫头早没有了下药的必要。只要她不是忠心到了脑袋发昏的地步,想必还指望能在这清江园里过一辈子安稳日子,别叫人发现她的真实来历呢!”
清江王也同意这个说法:“我这园子,平日里人员出入管得极严,不必我插手,自有宫里来的内侍打理。这丫头得知齐郡王府没了,也无法出园逃走。至于她保留手上的药,到底是怕丢弃时被人发现而起疑心,还是仍旧存有妄想,我也不得而知。横竖她是齐郡王府的余孽,交给宫里处置就好,我也不必操心了。”
青云点点头,接着又有些不解:“事情既然都解决了,大皇兄还有什么可烦恼的?如果是担心齐郡王府安插在清江园的不止这一个人,那就索性把外头买来的都放出府去得了,只用宫里的人,不行吗?等忙完翠雯生孩子的事,再到庄子里挑人就好。大皇兄你如今也是有庄子的人了,佃户家或是雇工家的女儿不是更可靠些吗?”
清江王又露出了那种意味深长的苦笑:“事情哪有这么简单?我倒是想这么做呢,可翠雯……她认定了是虞山侯府收买了那丫头,意图对她下药……”
“什么?”青云又好气又好笑,“你都把事情掰开来给她讲清楚了,她还固执己见,到底是真的想歪了,还是想敲打虞山侯府,免得虞山侯把女儿嫁过来?可问题是,就算你的正妃不是王家女,也会是别人,从前定了严姑娘时,也不见她闹得这么欢腾,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
清江王的脸上只剩下无奈了:“我也不明白,我早跟她说清楚了,无论她犯过什么错,好歹也是陪了我患难多年的人,又即将为我生儿育女,我是不会在她生产后,将她弃之不顾的。可她……”他顿了顿,“她如今已经钻了牛角尖,好象觉得我马上就要迎王妃进门,到时候一定会将她弃之不顾的……”
产前抑郁症吗?
青云顿时明白了,虽然对翠雯的许多想法不以为然,但站在翠雯的立场上想想,又似乎可以理解她的不安。只是她没有资格去对这件事说三道四,唯有劝清江王:“翠雯大概是后悔以前做过的错事,加上又身怀有孕……我曾听长辈们说,孕妇越是临近产期,越有可能会觉得不安、焦虑。这时候身边的人一定要多开解她,让她安心才行,必要时,可以让大夫想办法开些药,否则让她持续这样的焦虑和不安,迟早会对胎儿产生影响的,那就太糟糕了!”
清江王顿时担心起来:“不会吧?太医每隔几天就来看她一回,都说她只是身体有些虚弱,又心思太重,以至胎气不稳,倒不至于有什么严重的后果……”
“这是有经验的长辈们说的!是血的教训!”青云果断提出警告,“大皇兄千万别掉以轻心,还是求一求母后,请她派几位擅长产育的太医过去帮忙吧。好歹撑到翠雯生产,先把孩子平安生下来再说。不过等她生完了孩子,你也不能放松下来,因为她有可能会更加焦虑不安,以至病情恶化。所以,等她生完了,你也要继续开解她,让她放宽心。”这么一想,好象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呢,“让翠云多照顾她吧,她们是多年的好姐妹了,当然大皇兄你也要多陪陪她。”
清江王的眉头皱得死紧:“这么下去,我也不用过日子了。她到底是哪里来的这许多傻念头?!”
虽然恼怒,但想到多年情谊,清江王还是不忍气看着翠雯出事的,更别说当中还关系着他的亲骨肉。他决定先进宫去向太后讨几位太医过去,横竖宫中眼下并无孕妇,那几位擅长产育的太医闲着也是闲着,最好再添上几位经验丰富的接生嬷嬷。
清江王离开后,青云独坐屋中,也觉得心情很是烦闷。翠雯只是侍女出身的小妾,心里却隐隐将清江王视为丈夫,对将来的清江王正妃心生敌意,在这个时代的人们眼中,无疑是大逆不道的想法。但青云拥有一个现代灵魂,又觉得她处境可怜可叹,没法批判她的这种想法。可只要一想到,太后很有可能会把周楠嫁给清江王做正妃,她就越发纠结了。与翠雯相比,自然是周楠与她更亲近,那她应该站在周楠的立场上,批判翠雯心生妄想吗?
青云连连叹气,只觉得头痛无比。
第二日,她听说宫里太后赐下了两位极富经验的嬷嬷,另添上两位擅长产育的太医,一并送去了清江园。这已经算是十分破格的了,还是看在清江王添长子或长女的份上。若是换了正妃或是有地位的侧妃,太后也许还会再赐一尊送子观音,但她却没有给翠雯这个尊荣。
太后私下对青云抱怨:“为着你大皇兄抬举她,我也对她颇为看重,什么赏赐都是头一份的,还打算等她生下你大皇兄的长子,就将她封为清江王侧妃,也省得将来正妃进门后压着她。谁知倒将她惯出了这一身的臭脾气,不过是怀了胎,就把自己当成是个人物了,竟对你大皇兄使性子。谁家没事闹抄家?她也不怕晦气!不过是个通房,连侍妾的名份还没挣上呢,就摆起主母的架子来了!”
青云只得连声安抚她,太后却还觉得不足:“本来,她若只是在自个儿家里闹一闹,只要你大皇兄不说什么,我也懒得理会,可她居然闹到外头去了!这回幸好虞山侯一家子离开清江园离得早,若是叫他们知道翠雯把他们当成是贼,闹将起来,连你大皇兄也要丢尽脸面!他好不容易才有了今日的好日子,还时不时有朝臣拿他的身世说事儿呢,他容易么?那贱婢竟不知体谅!”
居然连“贱婢”都骂出来了,可想而知太后有多恼怒翠雯。青云除了好生安抚母亲,稍稍替翠雯说两句好话,还能做什么呢?
倒是虞山侯府那边,隐约听到了一些风声,不安之余,又四处托人进宫,想要在太后面前探口风,还不肯死心,想要推荐女儿去做清江王妃。太后压根儿就看不上他女儿,嫌他家才得了侯爵几年,女儿们言行间满是小家子气,不配做王妃。
虞山侯还没来得及失望,就被皇帝宣他进了宫,就他贿赂清江园婢仆一下严斥一番,他也就没再提起什么婚事不婚事的了。虽然外界隐隐有风声,传他要把女儿嫁给楚郡王作侧妃,但随着他火速为嫡长女定下了一门婚事,乃是一位爵位是镇国将军的宗室子弟,其父还是位颇为体面的郡王,这种传言也就渐渐不再有人提起了。
清江王妃的人选迟迟未能决定下来,清江王继续为翠雯的产前忧郁症烦心,而青云这里,则收到了曹玦明从岍州捎来的信。
他终于以优秀的成绩通过了院试,正式取得了秀才功名。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