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太妃今日不知为何格外生气,她不但将茶碗摔向庶女乌云,把后者弄伤了,还毫不留情地破口大骂:“你这几年在城里过得不错呀,你父王与我还在庄外受苦呢,你倒是风光无限,到处显摆你那郡主身份,还天天挑拨你哥哥嫂子,嘴里说着孝悌,其实一年也就是每逢年节才来向你父王与我请安,统共也没十天,倒也好意思怪到别人头上?!”
乌云用手捂头血流不止的额头,又痛又怕,呜呜地低声哭着,泪流满面,却不敢有一丝不满。
她自小就是在这个名义上是亲娘的嫡母身边长大的,深知其性情为人,眼下对方正在气头上,她但凡在这时候说错了半句话,绝不会有好结果。她如今已经不是郡主了,太后早厌弃了她,嫡兄也对她冷淡得很,生父老王爷是一向不把他放在心上的,楚王太妃完全可以掌控她的生死,事后谁也不会追究。她才不要死呢,应该怎么做,她心里清楚得很!
乌云的老实乖巧颇为凑效。楚王太妃发了一大通脾气后,稍稍冷静下来了,只轻蔑地看了她一眼,便随口吩咐心腹丫环:“把她给我关到花园那边的空屋去,清清净净地饿上两天,败败火,省得她成天在外头惹祸!”那丫环应了一声,便叫来两个有力气的婆子,把人拖走了。
乌云脸色煞白,但想到饿肚子虽难受,却只是两天的事,好歹把这一关给混过去了,两天后她就想法子回京城王府,哪怕嫡兄长嫂都待她冷淡,好歹不曾苛待过她,比留在别庄里强多了。于是便忍住了哭叫出声的冲动。
谁知她才被婆子拖出门口,楚王太妃又补充了一句:“给我把屋子关好了,上好锁,没我吩咐,不许放她出来,也不许别人去看她!”乌云的脸色顿时青白交加,如同死人一般。
屋里又恢复了平静。楚郡王妃乔氏小心地打量着婆母的表情,半句话也不敢说。她从前只知道这个婆母厉害,却没想到对方会心狠手辣到这个地步。乌云再不好,也是老王爷的亲女。又叫了太妃十七年的母亲,太妃竟半点不顾往日情份,仿佛完全不在乎乌云很可能会被饿死。甚至在吩咐下人的时候,有意无意地断绝了自己这个长嫂救济小姑子的可能。
乌云虽说得罪了太后,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太妃本身就早把太后得罪得狠了,也提过不乐意乌云与太后亲近,可见她在乎的并非太后生气一事。那顶多就是恼怒乌云丢了她的脸而已,但那又算什么呢?何必这样无情?
楚郡王妃心里嘀咕着,正有些走神,冷不防听见楚王太妃叫了她一声:“靖云媳妇。”她连忙露出了笑容,一派的恭敬顺从。
楚王太妃微笑道:“昨儿在宫里,你做得很好。难得你不介意轻云那孩子不懂事。处处与你过不去,还帮她在太后与其他宗室面前说好话,可见你是个好的。大度,仁慈,知礼,做事有分寸。靖云能有你这么个妻子,实在是他的福气。我日后也能放下心来了。”
楚郡王妃虽觉得婆母对自己的态度一惯严厉,今天是难得的和蔼可亲。但心里还是美滋滋的,忙笑着谦虚一番:“媳妇不敢当,媳妇还有很多不足呢,求太妃指点。”连婆母仍旧叫小姑子“轻云”也没劝说。
楚王太妃淡淡地笑了笑,没有继续就这个话题进行讨论,反而转入了她心中的“正题”:“我知道靖云那孩子平日待你有些冷淡,你别放在心上,不是他对你不满意,只是性情如此。他从小就极用功,在内闱上是很少用心的,除了你,从来没有过什么乱七八糟的女人,通共也就是有两个通房罢了。这样的男人,才是疼妻子的好丈夫,不是么?”
楚郡王妃乔氏勉强扯了扯嘴角,作出笑着赞同的模样,但表情已经有些扭曲了。
楚王太妃不知是没发现,还是发现了也没在意,她仍旧面露“苦口婆心”的神色:“我从前跟你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吧?若你未曾改主意,就要为靖云做更多的事,帮他把那条路铺好。这不但是为了你自己,同样也是为了你娘家的人。你应该知道什么才是应该做的。”
她说得含糊,但乔氏却马上就听明白了,心中激动的同时,也没忘记理智:“可是……郡王爷并不愿那么做,他若不同意,媳妇儿就算有心,也做不了什么,到头来,还会把郡王爷给惹恼了。媳妇儿该怎么办呢?”
楚王太妃的笑脸顿了一顿,双眼显出几分隐怒与怨怼,说话的语气倒是依然和蔼可亲:“你放心,靖云那孩子只是一时没想明白罢了,无论他愿不愿意,你都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我也是他真真正正的母亲,他还能为了外人把你我送上绝路不成?他还没有绝情到这个地步!你只管去做,做得隐秘些,别叫他早早发现了,若他当真察觉到了什么,你就只管告诉他,是我让你做的,叫他来与我说话,我自有法子说服他。”她顿了一顿,“靖云总是念什么旧情,其实人家何尝讲旧情来着?别人无情,他何妨不义?只一味死脑筋!这也罢了,等我们将龙袍披在他身上,他即使再不愿意,也会主动走上那个位置的,你不必担心。”
真是这样吗?楚郡王妃乔氏迟疑着。她确实有野心,想做一国之母,但她毕竟是国公府的千金,还是懂得一些禁忌的。只要她娘家定国侯府没有再被皇帝抓住把柄,哪怕是无法重获实权,也能稳稳当当地存活下去,等待着下一个冒头的机会。至于她丈夫楚郡王,也同样是如此。当今皇上在这种事情上,一向比较仁慈,轻易不会下狠手,可一旦有人真的做出谋逆之举,又被发现了,便再无转寰的余地了!
她真的要为了那只是有一半可能获得的尊荣。甘冒天大的风险去拼一把么?万一失败了,别说维持眼下的富贵,只怕连她的孩子也性命难保!
想到孩子,乔氏更加犹豫了,而这份犹豫让楚王太妃十分不豫:“怎么?我们都把事情做下了,你还下不了决心么?你应该知道,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无论你乐意不乐意,齐王府已经动手了。你只要静静等待他们鹤蚌相争就好,将来得利的就是你。怎么?你连这点胆子都没有?”
乔氏脸色变了变,自然不甘心被人说是胆小鬼的。咬牙道:“媳妇儿怎会没有胆子?只是担心,这事儿若没有郡王爷的支持,终究还是不成的。即便日后郡王爷真能坐到那个位置上,他已恼了媳妇儿,万一他记恨在心。那该如何是好?”怕就怕楚郡王坐了皇位,却寻个理由将她废了,那时她就白费心机了!
楚王太妃嘴角弯了一弯:“傻孩子,你怕什么?若真是那样,你还有孩子呢!再说,如今的小皇帝已经算是坐稳皇位了。只要他没有子嗣,自然要从侄儿辈的孩子里头挑,你的儿子岂不是最好的人选么?只怕比靖云都要适合些。”
乔氏双眼一亮。不由得想起了太后姜氏在宫中被人众星捧月的模样。从前她没少听父母提起宫中的秘闻,知道这位姜太后其实才智皆不出挑,也算不上十分美貌,只因生了个儿子,便得了天大的福气。她容貌才智学识皆比姜太后强。家世也不凡,还是从小儿就按皇后的模样教养长大的。难道还比不上姜太后么?到时候她母以子贵,也算是一国之母了。
楚王太妃见她跃跃欲试,索性加紧鼓动了一番:“你回京后,把脾气再放软些,跟靖云好好相处,若能再生一个儿子,就最好不过了,将来你的长子过继到宫里,还有一个嫡子继承楚王府的爵位,直接让他兄长加封回亲王爵,你两个儿子都是王爷,天下还有人比你更有福气么?”
乔氏笑了笑,向婆母行了一礼:“太妃放心,媳妇儿知道该怎么办。”又将自己从宫中新近打听到的消息说了出来:“听说清江王的侍妾已经有孕在身了,足有四个月,正月初时,太后还让清江王把那名侍妾带进宫里呢,赏赐了好多东西。万一这名侍妾为清江王生下了子嗣……”
楚王太妃微微皱起了眉头。若清江王有子,哪怕不是嫡出,都有可能影响他的计划,因为皇帝若有亲侄儿的话,是不会越过亲侄,而去挑选堂侄为嗣的。这个消息她居然没能及早知道,若能提前一个月打探到,那侍妾早已小产了,真真是失策!
于是她想了想,便说:“这事儿不难办,你只管把消息透过齐王府就好。想必齐王妃和她那个养女会更着急。”但她多想了两下,又改了主意:“你不必亲自出面,打发旁人去告诉齐王妃。若能打听到太后属意谁家女儿做清江王妃,就让那家的人去背这个黑锅吧。”
太后选中鸿胪寺卿之女为清江王妃之事,还未向公众宣告,因此楚王太妃也不清楚,但她本着“有杀错没放过”的原则,打算把所有候选人的家族都拉进水里,把水搅得更浑。
乔氏心中对此计大为赞赏,连忙答应下来,又陪着婆母说了一会儿话,便告辞回城了,至于那被罚去关小黑屋的小姑子,早已被她抛在了脑后。
乔氏一走,楚王太妃的脸色就黑了下来,想要抓起茶碗往地上摔,却抓了个空,这才想起茶碗已经被她砸了,一气之下,索性将桌面上所有的茶壶等物一起扫下地去。
里间门帘掀起,楚王府的老王爷走了出来,面上淡淡的:“你又生什么气?媳妇儿自然要为她娘家人着想,你不也是这样的么?我瞧她与你挺相象的,又是你亲自挑的媳妇儿,如今又恼什么?”
楚王太妃猛地扭头瞪他,眼中几乎愤出火来:“她没有在宫中拦下你那个好女儿做傻事,又只想着自己,心中毫不在乎靖云的将来,我为何不能恼?!”她这几年韬光养晦,是为了什么?结果因为乌云的鲁莽和乔氏的疏忽,朝野间又再次记起了她从前的所作所为,这叫她以后如何行事?!
老王爷看着她,叹了口气:“算了吧,如今这样的日子也不错。我们都已老了,还折腾什么?”
“不行!”楚王太妃目光冰冷,“我为了那把椅子,什么都失去了,若真的就此放弃,那我过去做的一切岂不是毫无意义?!你当年亲口许诺,无论我要什么,你都会为我弄到手,让我做天下最幸福的女人。怎么?这才二十多年,你就反悔了么?!”
老王爷闭上了双眼,心中不知是失望,还是苦涩。
PS:(无比腰酸背痛中,我真是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