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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卿。”
官卿先来到这片空地上,此际两军严阵对垒,刀剑的锋芒隐隐闪灼。长风浩荡,星垂入野,官卿攥住了袖中的双拳,不顾那阵刺痛,冷然地盯着谢律。
他抬起手,似乎要将她捉住,官卿唰地一下,愤怒地将他的手打掉。
谢律掌心一松,那握着的木雕便瞬间掉落在了草丛里。
官卿抬起眼皮深深呼吸,根本没看那是个什么东西,凝视面前笑意凝固在唇角的男人,轻飘地诘问:“谢律,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话音一落,男人的脸色瞬间白得瘆人,他僵直地待在那儿,如同被戳了穴道,呼吸不得。
官卿转身决然地走向马车,“你死缠烂打得也已经够了,我不介意鱼死网破,试一试吧,我今夜就是死也要离开淮安的。”
她重新上了马车,头也不回地进入了车中,发号:“驾车!”
车夫恍然回神,只是心底多少有点儿发憷,可当他把马车赶动起来,陈国的人并无任何阻拦的反应时,车夫稍稍心安,紧张兮兮地驾车载着官卿与方既白而去。魏国的卫队与陈国玄甲军对峙少顷,等到马车已安然远去,这才举步跟上。
人潮如洪流般,掷地有声,向着远方的黑夜奔腾涌去。
声音终于消失无闻,连最后一抹香风卷动着那缕她曾存在过的痕迹,也很快消失在了鼻端。纵有天赋嗅觉,也无能留住。
谢律僵硬的身体,被按下了某种损坏的机扩一样蹲下,迟滞地拾起了地上的木雕。掌心的木雕还是温热的,一滴、两滴,热液从唇缝间溢出,坠入了荒疏的白草中,洒上空枝见血痕。
作者有话说:
谢狗要无了。
第71章
黎明在极远处的水之湄渐露出红润的轮廓,风拂动马车辗轧过的白草,一直向着更远处山的那边而去。
方既白一路都像与官卿说上一会儿话,然而每当他话到嘴边时,却总是欲言又止。他发现,一心一意盼着逃离陈国、逃离淮安的公主,当心愿得偿以后,似乎并不像自己预料之中的开心。
此际的官卿低垂螓首,双眸澄澈如秋水,但见魂魄不在,不知心恨谁。方既白幽微叹息,知晓公主的心神还未完全从淮安和谢律的身上抽离,便也只好压下自己的话,不再与公主谈起远在魏国的小世子,是如何思念着自己的母亲。
车轮辘辘地轧过一枚石子,颠了颠,官卿恍如回神,问窗外驾车的车夫:“到哪里了?”
车夫在外头回答:“翻过这座山,便出淮安地界了。”
官卿望着熟悉的原野,这是昨日里谢律带她走过的那一条。她曾听菱歌说,谢律为她立了一个青冢,就在山对面。官卿深思散乱,突然想去那青冢看一看,“掉头。”
方既白怔忡:“公主你要——”
官卿叹气:“先生以为我要回去吗?不是,我只是曾经听……菱歌说,谢律给我立了一个衣冠冢,我想去看看那坟茔,毕竟是自己的墓。昨夜他没动手,现在应该不会追来了,我们是安全的。”
公主这样吩咐,方既白不敢不从命,只是幽幽道:“这坟茔留在陈国,怕是咒术,终究于公主命格不利,看过之后,我们便毁了坟冢,也是南下之行的一段收获。”
其实官卿和方既白想的完全不一样,这坟茔是谢律留给他的卿卿的,随便吧,如今她早不是那个卿卿了。谢律可以就当那个爱他的卿卿已经死了,被他风光厚葬在青山脚下,永远与世长辞,不可能再回到他的身边,对她对魏国也是一桩好事。
马车调转向青冢。这一路,官卿因为一天一夜的不眠不休已经困倦,便挨在车窗上睡了片刻,方既白托住她的头,将她放到车厢的横座上,将外裳脱下为她坐枕。这马车是为了赶路所制,不能笨重,否则行进累赘难免碍事,因此车中一切简陋,并无可休息的地方,方既白只好委屈公主,蜷缩尊贵的玉体,并不舒服地就地休息。
他则下车,与车夫并肩坐在山岗上一棵老树的阴翳底下,吃着水和已经冷透的馍。
车夫想到昨夜,还是觉得惊险又刺激,“相公,那真是差一点儿,若是那谢律真铁了心要带走公主,刀兵相加,我们讨不着丝毫便宜啊。毕竟在人家的地盘儿上,谢律的玄甲骑也算是威名赫赫……”
方既白将水壶的塞拧上,淡淡道:“是么,我倒觉得他没那个胆子。”
谢律心明如镜,公主回国之念极为坚决,不论他是明抢还是暗夺,武力亦或怀柔,都无可能留下公主,与其玉石俱焚,不如为着心里那点可笑并不多的爱,放弃独占的念头,给彼此留下最后一丝体面,不枉公主曾与他相识一场。
公主和谢律、方相公之间爱恨情仇,车夫不懂,既然方相公这么说,车夫便也不敢反驳。
方既白道:“启程吧,渡过淮水之后,李谋将军会前来接应,届时便完全摆脱了谢律。”
马车里的公主不知何时醒了,在车中伸了伸懒腰,问窗外时辰,车夫连忙回了一声,早已过了晌午了,公主沉默凝滞少顷,又道:“天黑前能感到坟冢么?”
车夫笑道:“公主放心,小人驾车技术不错的。”
官卿便点了点头,一行人重新上路。
官卿望向车中岿然不动,偶尔被窗外常绿的松柏摩挲过车篷,细腻的绿荫擦过玉白的侧脸的方相公,“先生方才和他聊了什么?”
方既白笑道:“只是在谈,昨夜谢律怎肯如此轻易就放过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