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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悔不当初(第1页)

荷香与柳儿原住在雷碧洁的楼上,只因雷碧洁要练功,不可被人看见,便让她们均挪下去住,何时功成,何时再搬上楼来。荷香所居之处,在雷碧洁的楼西约距七八丈远。房子四处皆植些树木,遮住烈日,对窗打开,凉风习习,一扫暑气。几人搀着厉之华进了房,但闻得房内微微清香,房内左侧放张书桌,上也置些笔墨纸砚和书籍诸物,里面一间,也放有一张闲桌,桌子不远处并放着两张藤床,其中一张床唯铺着草苫,另张床则铺盖俱全。两间房均白壁徒然,所设无它,但清扫得甚为洁静,比住在于连水家里要强胜百倍。

众人把厉之华抬到那张只铺有草苫的床上,让他反躺着,不致伤处疼痛,然后均告辞回去。荷香扯住一个婆子道:“有劳黄嫂,你去叫个小哥来,让他帮这人擦洗一下,不然,无法去那张床上养伤。”

黄嫂道:“不劳荷香姑娘吩咐,我这就去寻个幺儿来听你使唤是了。”

众人散讫,荷香端来了两大盆水和一些外伤药物,又拿了两根蜡烛和火刀、火石等物事放与桌上。

厉之华眼中噙泪道:“多谢姑娘几次相救,在下永生难忘,无奈身受重伤,难报诸恩,望姑娘鉴谅……”

荷香道:“我们都是苦命的穷人,切莫说这些外话,躺着别动,仔细伤势,今后只要别惹小姐不快,便没有性命之忧。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目前还是先养伤为紧。”

厉之华见她所言的只觉是受了些皮肉之伤,便道:“我身受重伤,即使赖活着也无几年赖活头,只是姑娘的大恩却难以报答。”

荷香道:“我这人待谁均此,从未希望让别人来答谢我,你年纪不大,怎说这些丧气话。”

厉之华心里感动,暗想:“自己千万不能白白死掉,若死了,这荷香与鲁德之恩再也无法去报,那三大妖人及雷碧洁、柳儿之恨也是无法去报,至于朱淑真、楚楚两人对己的痴心情愫更将莫为,即使真的会命不长久,也要在临死之前先雪恨一番。”想毕说道:“只是在下顽疾难以根除,恐怕长时托累姑娘,更增歉仄难安。”

荷香微笑道:“吴公子千万别再客气,我只是个做奴婢的,能帮的也只有这些,等以后小姐高兴时,我去求她放你回去。”

厉之华见这荷香温顺善良,听她称自己是“吴公子”时,心感歉然,不忍去骗这位慈善女子,又觉得马上道出实情与她,却不甚妥,只好说道:“那就多谢姑娘了。”

这时,只见从屋外走进一个十来岁的仆童,那仆童进屋便叫道:“荷香姐姐。”

荷香见了便道:“是狗儿哥来的,这位客人受了些伤,你帮他擦洗干净,然后再敷上药。对了,你爹爹有没干净些的衣衫,你待会拿一身来。”说完,从袖襟内取出一两银子给狗儿。

狗儿道:“干净些的衣衫我家有的,既是荷香姐姐来叫我帮忙,我怎会要你银子?”

荷香道:“你若不要银子,那我做姐姐的可生气了。”

狗儿听了,才满心欢喜地接了,乐道:“谢谢荷香姐姐。”

荷香带了门出房,厉之华心情难安,可他是个不爱总把恩怨常挂嘴边的人,唯是深埋于心处。

这狗儿甚是乖觉,对厉之华道:“这位大哥请稍等,我先回家帮你拿件衣裳来,呆会好换。”

厉之华微笑道:“谢谢你了,另外你去于连水家说一声,我那还有煎好的草药与药方,烦你一并取来。”

狗儿道:“我知道了。”说完,喜孜孜地一溜烟奔出。

片刻工夫,便听荷香在不远处说道:“喂,狗儿哥,你可曾帮他洗好?端个碗来干甚么?”只听狗儿道:“我先回家去拿衣裳,那位公子说于婶家有煎好的汤药和药方,让我帮他取来。”荷香道:“你把药和方子先给我,重新熬一付,汤药凉了可不能喝。”

狗儿进房向厉之华道:“我刚才把汤药及药方还有一大包草药均给了荷香姐姐。”

厉之华向他点点头笑道:“辛苦你了。”

狗儿小心翼翼地除下了他衣衫后,用手巾轻轻地在伤处擦洗。时不多久,已洗擦完毕,敷上一些药粉,帮他穿上了干净的衣衫,又把他原来的那件茧袍放入盆里洗洗,然后又换了两盆新水。一切停当后,说道:“这位大哥,你还有什么事需我来做?”

厉之华看天色渐晚,说道:“多谢你了,天快黑了,这就回家吃饭去罢,我没啥事要做了。”

狗儿这才道声安,带了房门,又去了荷香那说一声,方回得家去。

厉之华躺在床上正自黯然伤心,却听房门吱呀一声,见是荷香端着药进来。厉之华想爬起身来,可伤处剧痛,力不从心。

荷香见了忙道:“你躺在床上别动,先喝了这药再说。”把药端至近前,厉之华噙泪接了,捧着碗把药喝完,颤声道:“多谢姑娘,只是大恩不敢言谢,只要在下能活着出去,或原病能天意痊愈,届时再论恩情。”

荷香道:“吴公子也是命苦之人,大家能同处一时,就需相互照料,何言谢辞。”

荷香把另张床铺好,把他扶入那张床上,然后又把原来的床推向一边,把桌子拉向床头,点了蜡烛后出房。须臾,又端来了菜饭和碗筷。厉之华见那菜是一荤一素,一盘是青菜拼油炸豆腐,另盘是茭白混肉,碗里放着四个拳头大的馍馍。荷香把菜饭先放在桌角,随手取了抹布,把桌面拭净,然后把馍取出放在桌上,遂才把菜摆好,倒碗开水以备送饭。说道:“吴公子慢用。”话罢,不等言谢,便出了房去。

厉之华在于连水家时,平时只吃些粗茶淡饭或残杯冷炙,更没曾见过肉食,今早唯喝了一碗稀粥,又被折腾了大半日,早已腹饥鼓响,见了这两大碗菜和热气腾腾的馒头,更加难抑饥欲,一阵风扫残云又伴随着数声噎嗝后,两盘俱空,四馍皆无,最后连菜汤也兑水喝了。饭饱茶足后,突地暗道惭愧羞煞,心想这般狂食,呆会荷香进来若见了这些盘碗,岂不笑话?自己刚才应忍些饿,留下一两个馒头和一些菜,也显得好看。

半个时辰后,荷香果然在外敲了敲门道:“吴公子,可曾用过饭否?”

厉之华闻言大窘,忙说道:“在下刚刚用完,有劳姑娘操心,快请进,快请进。”

只见荷香脸色通红地走来。厉之华见她脸红,当然知道女子不可擅进入男子房间和男女授受不亲等庸昧云云。荷香道:“打扰了吴公子休息,还请原谅,本想明早来收拾的,只因碗盘不够使,这才冒昧前来。”

厉之华闻听后,心里更将受动,想:“原来她只有两个碗盘,是让我先用之后,她才可以使。”说道:“姑娘应先用过再与我,这……这让我怎得安心?”

荷香道:“我原来是住小姐楼上的,搬下住不久,自己一人用些碗筷却不必携带太多,又不便去向别人借用,故此才来打搅公子。等明日我再多拿些碗盘来。”说着,回到外间,从桌上拿了几册书本递给他道:“若没睡意,看看书,打发些时间,也能催些困意。”接又道声安,摞了盘碗,捧着快步离去。

荷香走过,房中又复寂静,唯烛火偶然炸些“啪啪”的火花声和房外草丛间的虫叫声。房内此刻单身孤影,仿佛整个世界也万赖俱寂。厉之华思前绪后,悲慨万千,不由去想朱淑真、姞楚楚和师父公孙泰等人,想到自己目前生死难卜,又落个受人欺侮的下场,不禁悲叹潸然。突又猛想起在襄阳城遇到的那位算卦老者,卜卦时说过自己若要北去,十日之内必有灾难,又不可接近女子。不觉浑身凉汗涔涔而冒,想道:“自己为试卦是否灵验而赌性北上,欠了池美矜一万两银子不说,但巧遇了阮金凤派出的丫环秋棠,才去彼处投宿,差点搞个功力尽失,但若不是在阮金凤那耽搁一阵,自己岂不又服了魔教的‘乾坤八转丹’之毒?难道这便是‘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一说?若如此,我怎该又身受掌毒,被这些凶妇狠婆欺侮?”越想越感奇异,不由大为讶然惊叹。

思前想后,悲悔交替,不觉已近夜半,他此刻仍无睡意,想到在这里自己唯遇了鲁德夫妇和荷香三个善人。这庄主雷海彪既能宠溺其女胡作非为,看似也绝非什么善者之辈,此处距悬天峰甚近,定与魔教有些勾结。否则,雷海彪也不敢在此处建庄。

睡也睡不着,便拿起荷香送来的一些书册闲看,见是些《朱子家训》、《女儿经》、《三字经》、《圣德经》、《增广贤文》等庸儒之谈。厉之华看了好笑,除了《圣德经》和《女儿经》以外,其余的皆是在小时候便已能倒背如流,心想在这种院围里竟能发现这类愚儒集册,却实是老虎挂念珠,假慈悲了。反正雷碧洁、恶柳儿等一干凶悍婆娘不会看这些,除非是荷香。遂胡翻了几页,便撂在枕侧,灭了蜡烛,直至丑时,才囫囵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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