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渴的喉咙,灼热的呼吸,全身难以言喻的疼痛和疲惫都在折磨着她,销蚀着她的意志。
迷迷糊糊间,眉林仿佛又看到了满山满野的春花,密密的雨丝交织着,将一朵朵洁白润得格外美丽。清新的空气带着二月特有的浓郁花香环绕身周,让人很想就这样睡过去再也不醒来。
握着石头的手指动了动,终于抬起,仿佛使出了全身的劲,实际上却是软绵绵地扎在大腿的伤口上。疼痛让头脑稍稍一清,身体的沉重再次袭上来,有什么东西急欲摆脱这困囚一样的皮囊破体而出。
娘亲是长什么样呢?她紧攫着一丝清明努力对抗着放弃的欲望,突然想到这个以前不曾容许自己去想的问题,然后便觉得整个人由里到外都煎熬起来,从来没有过地渴望着知道答案。
为什么不要她?她从哪里来,是不是也曾有过像其他人一样的家,家里是否还有兄弟姐妹,这些不知道都没关系。她只是想知道娘长什么样子。只想知道这个,再多也不要了……
再多也不要了……
黑暗中眉林干裂的嘴唇翕张着,细细地碎语,却没发出声音,或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在呢喃着些什么。
也许这次会熬不过去。就在她那已不能算清醒的脑子里突兀地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蓦然听到“砰”的一声闷响,仿佛有什么东西撞在树干上,连头顶上的岩石都似乎被震动了。危机感让她一下子清醒过来,不自觉地收敛了浊重的呼吸。
她努力凝神屏息,却半晌都没再听到响动。就在意识又要飘散的时候,一声呜咽突然刺破脑中越来越浓的混沌,让她心口剧震。
窸窸窣窣的啜泣声始终不停,惹得本来就很难受的眉林暴躁起来,不想管,又怕连累自己。不得已她只好拖着已经快到极限的身体爬出去,在上面找到那个黑影,也不管是头是脚,一把抓住就往下拽。
她力气不大,却吓得那人尖叫起来,从声音能听出是一个正处于变声期的少年。
“闭嘴!”眉林觉得头痛欲裂,喝出声时才发现声音嘶哑,如同磨砂。
那少年被吓得立即噤声,想要问对方是谁,却怎么也张不开口,也不哭了,浑身控制不住地打着摆子。
“不想死就跟我来。”眉林试了试,发现她压根没力气拖动这半大小子,只能压低声音威胁。
少年也不知是被吓破了胆还是认识到对方没有恶意,当真乖乖地跟在她身后爬回了下面的岩洞。一直到靠着石壁坐好,半天没再听到其他动静,他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救自己。心中感激,他忍不住哆哆嗦嗦地开口询问:“大……大哥,你是哪……哪里人?”他想,都是在逃命的,两人认识也不一定呢。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理所当然地把对方当成了跟他一样的战俘。
眉林没有回答,大约是多了一个人,她的精神好了点,伸手到腰间摸了几个松果扔到少年身上。
少年被连砸几下,虽然不重,但却立即闭上嘴,以为惹她生气了。过了一会儿,他才悄悄地拿起一个掉在身上的东西,摸了摸,又疑惑地放到鼻尖嗅闻。
“剥开……松子……”眉林没见过这么傻的小孩,忍了忍,终究没忍住,颇有些吃力地开口提醒。
少年逃了一天,什么都没吃,早饿得头昏眼花,听到是吃的,也不管鳞片硌手,就闷头掰起来。他又摸索到掉在身边地上的松果,将里面的松子也一粒不漏地抠了出来。
“大哥,你吃。”就在眉林又昏昏沉沉地快要睡过去的时候,一只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说。
原来少年一直强忍着没吃,直到全部都剥出来后,先递给了她。
眉林的眼皮已经沉重得快要撑不起来,感觉到对方的碰触只是闷闷地哼了声,没力气回应。那少年等了半晌,见她没反应,这才收回手自己珍而重之地细细磕起来。
于是在安静的洞穴里就听到嘎嘣嘎嘣的声音一下一下地响着,虽然略有些吵,但至少不会让人迷失在黑暗之中。
磕完手中所有松子,少年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又凝神地听了听四周的动静,除了对面人沉重的呼吸声,再没其他响动。他一直惊惶的心终于安定下来,于是缩了缩身子,蜷成一团睡了。
不知什么时候,外面下起雨来,秋雨打在树枝草叶上,发出沙沙的声音。大约是洞口开得低,空间也不大,挤了两个人的岩洞内并不算冷。频率不同的呼吸声此起彼落,仿佛终于有了依存。就在一切都归于平静的时候,“砰”的一声,像是又有什么东西狠撞在上面的大树上,震得石缝间的泥土簌簌地从头顶掉落。
本来就入眠不深的两人吓了一跳,同时睁开眼睛,就算是在黑暗中也能感觉到彼此心中的震惊。
雨越下越大,洞顶上再没传来声音,少年坐不住了。
“大哥,我去看看。”他担心是其他同伴,如果受了伤,再这样被雨淋下去,只怕凶多吉少。
“嗯。”眉林也有些不安,暗忖:难道又有人从上面失足落下来?要真是的话,这里只怕不能久藏。
少年出去,没过多久,又拖回了一个人。夜色黯沉,什么都看不到,眉林只是觉得有寒凉的雨雾被挟带进来,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他还没死。”少年说,一边努力地给那个人揉搓冰冷的手脚,“他的衣服都湿透了,也不知道伤在哪里。”
眉林沉默,感到被人这样聒噪着,身上的不适似乎没开始那样难以忍受了。身体仍然发着烫,伤口也仍然抽痛着,但是现在不是她一个人,黑暗再不能将她无声无息地湮没。
“太冷了,这样下去他会死的……”少年在喃喃地念着,然后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我给他把湿衣服脱了。大哥,咱们仨挤挤吧,这样暖和点。”说着,他拖着没有声息的男人往眉林那边挤去。
眉林没有避开,在粗略判断出最后被带进来的那个人没有危险性后,当真挪动着身子靠了过去,与少年一左一右夹住了那人。在这种时候,她并不介意将自己滚烫的体温传给其他人。
一只细瘦如鸡爪的手从那边伸过来,揽住了她的肩膀,让三人更紧地依靠在一起。肩膀的伤处被攫住,剧烈的疼痛一波波袭来,眉林却咬紧牙哼也没哼一声。一是疼痛可以让她保持清醒,再来就是这样与别人分享生命的感觉,让她不由得贪恋。
然而这种感觉在天光射进岩洞的时候被打破。
大约是被身旁的人汲取了多余的体温,黎明的时候眉林身上的烧已经消退,抓着她肩膀的手早已因为主人睡沉而滑脱,软软地搭在中间那人的身上。
她一夜未睡。清幽的曙光让岩洞内隐约可以视物,她转动有些僵硬的眼珠,看清了与自己依偎一夜的人,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极度难看。
闭了闭眼,再睁开,证明不是她在做梦。手无意识地掐紧,她深喘了两口气,然后悄无声息地往旁边挪开,将自己隐藏进岩洞深处的阴影里。
慕容璟和。那个一脸青白不省人事的人竟然是慕容璟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