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陆璋神情骤变。
“约莫二十多年前,孤的母后……不,当时她只是陆夫人,深受楚灵帝信任的大将军的发妻。她已经有了一个长子,那年秋天她准备生下自己的第二个孩子,我待在正屋后面的玉纱橱里,等着等着就睡着了,半夜里外面忽然乱了起来,我冲进母亲待产的厢房,恰好看见一个人抱起襁褓狠狠地摔在地上。”
寝宫里一片死寂。
太子看着陆璋,在后者惊怒的目光中缓缓道:“陛下大约不记得了,毕竟只是个吓得大哭的孩子,很快就被家仆抱住了,三岁不到的年纪能知道什么呢?但我永远记得这件事!”
陆夫人病了数年,虽然最终做了皇后,却早早地死了。
而那个成为太子的人,会下意识地看紧弟弟。
陆慜出生的时候,陆璋还没有登基,纵然是妾室所出的孩子,陆忈每次看到襁褓中的弟弟,当夜就会做梦见那个沾满鲜血的襁褓。
“母亲生下的是个死胎,母亲伤了身体,父亲娶了许多妾室,都是朝臣的族女。”太子有意把事情扭了个方向,他看着陆璋,面无表情地问,“自那之后,父皇可曾进过我母亲的屋子半步?可曾进过皇后的宫室?她根本没有葬在皇陵之中,如果不是父皇讲究颜面,母后连谥号都不会有。”
陆璋越是暴怒,越无法张口说话。
他想说宁氏生的是个妖孽!
谁愿意多看生了妖孽的女子一眼?能封她做皇后,已经很给宁家面子了!他仁至义尽,还待如何?
然而当陆璋看到朝臣们神情各异的模样,又忽然醒悟过来。
——妖孽的事,怎么能说呢?他的儿子是个妖怪?那他是什么?
只能是宁氏不守妇道,通。奸生子!
陆璋也顾不得戴绿帽子这回事了,他颤抖着手,拼命地哆嗦着嘴唇,李太医立刻凑近床榻,听到陆璋含糊地说了几个字。
李太医张口结舌,宁皇后偷人?这话他要是说出口,就真的找死了?
李太医一把拉过一个内侍,喝道:“快听陛下说了什么?”
皇帝身边服侍的宫人哪里有傻子,看到李太医的反应,再仔细一听,立刻麻了手脚,急忙磕头道:“奴婢实在听不清!”
李太医瞪眼,又抓一个内侍。
于是陆璋拼命说,而宫人们纷纷摇头,哭着说听不明白。
张宰相倒是想要上前,可是被锦衣卫毫不留情地拦住了。
姜宰相定了定神,朗声问:“太子殿下可有证据?”
太子颔首,笃定地说:“母后出身北疆宁家,楚朝之后,被调往西南边陲镇守。当年陆府之中也有宁家的忠仆,他们拼死夺走了婴孩,实际上这婴孩大难不死,此后一直由宁家寄养在边城附近的一座寺庙,成年之后不知所踪。四年前孤终于找到了那座寺庙,却是迟了一步。”
张宰相听到宁家二字,骤然色变。
三皇子呆滞地看着太子,又看陆璋,木然道:“所以……我不是三皇子,我序齿应该为四,而大皇兄还有一个同父同母的亲兄弟?”
“这些都是殿下的一面之词,即使有宁家作证,也不能说明什么。”张宰相厉声道。
太子说了这么多话,已经快要撑不住了,他疲倦地垂眼道:“张相误会了。”
陈总管将太子扶到轿中,转过头又去抓猫。
可能是往日在东宫抓得多了,轻松地把阿虎赶进了轿子里。
这时太子缓过了气,咳嗽两声然后沉声道:“那些话是孤说给父皇听的,来人……动手!”
那些站在轿子旁边的锦衣卫忽然拔刀,三两下就把宫人与太医推到旁边,在陆璋惊惧暴怒的目光中,乱刀齐下。
鲜血飞溅。
而轿帘徐徐落下,太子的眼睛无喜无悲,毫无触动地吩咐众人道:“肃清内城,取孤手令,请荡寇将军刘澹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