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应天府尹官邸。
厅堂上明烛高照,有七八个人正坐在一起喝茶聊天。
居中一位五十多岁的老者面容清瘦,胡须花白,穿着一身青蓝色的居家服,头戴纯阳巾,左右各有一位女子相陪坐,几人正聊得开心。
这老者便是官居三品的应天府尹王世贞了。这时,只见他问坐在身边的唐荔道:“唐小姐,你今晚所唱,定当是《葬花吟》了?”
唐荔欠身道:“正是。先生对此曲真个百听不厌啊!”
“你若不唱此曲,老朽都不请你来了!”
王世贞呵呵一笑。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老朽有耳福,诸位亦有耳福!前日得汪南溟书,说他年后来南京,专来听此《葬花吟》。”
汪南溟就是汪道昆,座上几人听了都点头称是。
王世贞忽然叹了口气道:“人生无常,世事难料,还是喝酒唱曲好啊!有挚友相伴,有美人相陪,夫复何求?!”
一个长得精瘦约莫三十来岁的男子拱手道:“凤洲公,你可是天下读书人的楷模,万不可如此沉沦。下官听说,圣上有意让你去刑部掌印呢!”
“好你个李道甫,可真无趣!”王世贞指了指那个男子,“今晚只喝酒听曲,不谈政事。。。。。。老朽垂垂老矣,且身子骨又不好,早已上疏圣上恳请致仕了,对仕途已全无半点兴致,只想早日能筑室故园,啸月吟诗。”
一个与瘦子年纪相仿的方脸男子笑道:“道甫老弟向来执着于仕途,今晚这赏月之宴估计是无获而归了。于田老弟,你说是不?”
方脸身边是一位相貌奇伟的男子,这会附声道:“圣人有训:依于‘人’(仁),游于艺。我等小辈今夜依附于凤洲公的盛宴,又游走在唐小姐的天籁之音中,可谓正合圣人之道也,当有所得。”
众人听得哈哈一笑。
这位被方脸男子称作“于田老弟”的人,却是当年在京师校场给向枫他们讲用兵之道的李化龙,现任职南京右政通使。
“呵呵,你这个李于田,看你平日不苟言笑,没想到还是油痞子……嗯,合老朽胃口!”
王世贞哈哈一笑,又扭头问唐荔道:“那位傲世轻物的汤博士也该到了,他确定会来么?”
唐荔点头道:“肯定会来的。妾身之前跟先生讲过,还有一人跟他同来,估计是路上耽搁了。”
王世贞问道:“同来的人是谁?先前问过你,你这妮子又要卖关子不说,莫非也与汤义仍一般,亦是恃才傲物之辈?”
唐荔抿嘴一笑:“那人可有趣得很,没有他就没有妾身这曲《葬花吟》,到时候你们就晓得了。”
“他便是那作者?!”王世贞惊声问道。
唐荔答道:“那倒不是。这词是他抄录给妾身的,不知何人所作,妾身翻遍书本也没见有载录,请教先生你也竟然不知——真不晓得他是从哪得来的!”
“‘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这时,坐在王世贞另一边的一位绝色女子不禁浅吟起来。
“从这字面上看,倒像是女子写的!”
唐荔点了点头:“妾身的看法和素妹妹一般呢!”
王世贞道:“民间有高人啊!未必男子写不出这等文字。所谓感之深悟之切,这世间,真正了解女子的却是男子。”
那女子道:“能了解女子的男子都是得道高士,诚如先生者!”
王世贞呵呵一笑,摆了摆手道:“真正的高士从不抛头露面,他参悟了天地和人事,所作之言自然动人心魄,不像我等凡夫俗子,虽有等身之作,却不过尽是些无用之语。”
方脸男子道:“凤洲公过谦了!自沧溟先生故去后,你领袖文坛二十余年,可谓海内敬仰,无论写文修史,皆是我辈宗师!”
“哎呀!尔瞻贤侄,你方才说了些什么?老朽耳背,一个字也没听清!”
王世贞说完用指头掏了掏耳朵,众人一见都笑起来。
这时仆从来禀,说太常寺博士汤显祖携一人已到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