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客坐定后,方逢时将向枫打量了几眼,点头道:“嗯,向守备一表人才,亮之兄果然有眼光——哎呀,亮之喊你阿枫,老朽亦如此称呼吧,不然就生分了——也不许你喊老朽官职。呵呵!”
向枫又欠身谦恭了几句,将自己在黄州守备任上的事务简要禀报了一下,最后道:“当年京师校试,感谢方老对晚辈的提携照顾,一直想来看望,又怕打扰你老清修。”
方逢时摆了摆手道:“当年校试,你那篇策论确实是高见。老朽由文转武,自认为读了点兵书,可读了你的策论后,有长江后浪推前浪之感啊——老朽可不是有意照顾,你的确是人才,自然要出众,再说当时还不晓得你和亮之兄的关系呢!呵呵!”
向枫又是谦虚了几句,问起方逢时的身体情况。
方逢时说他的身体好得很,能吃能睡,不过也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他也关注嘉鱼的民生,还打算给皇帝上疏请求加固嘉鱼县城和四邑公堤,也算是为家乡父老做点事。
听到这里,向枫不禁问道:“方老,晚辈看你健朗得很,活一百岁都有余,为何这早就告老还乡?朝廷上比你年纪大的可大有人在吧?”
方逢时微微一笑,说道:“老朽一直想学五柳先生,盼着余生能找个安静之地研读诗书,仰赖圣上圣明恩准致仕,老朽岂再留恋官场?!”
向枫知道这不是方逢时的真心话,此老真想学陶渊明的话,就不会这般关注国事了。听闻老讲,方逢时当年和王崇古掌宣大军务,主张和蒙古开关贸易,对晋商多有庇护,以致朝廷颇有非议,加之跟张居正的私交很好,致仕是他的保全之策。
方逢时这会叹了口气,说道:“阿枫,你也不是外人,当前我大明的局势,想必你也能看出一二。老朽居封疆之重任,在朝廷上惹人眼红,加之原先又与张太岳交好,何不战战兢兢?若不是圣上体恤,老朽恐怕乞骸骨而不得了。”
“方老当年主政宣大,边境无患,百姓安宁,是我朝的功臣,任凭那些宵小如何进谗,圣意昭然!”
“唉!雷霆雨露皆是天恩。何谓功?何谓过?戚少保有功于社稷不?上月惨遭革职,圣意难测啊!老朽也要学亮之兄,进则礼学,退则风月,如此甚好!”
戚继光被革职,这是向枫早就知晓的,没想到来这么快,算算时间,他应该时日无多了。
两人又聊起了时局,方逢时竟是越聊越有兴致,向枫的健谈和见识让方逢时大为欣赏,说他这一年来就没和人这般畅谈过,闻照庭果然没看错人。
方逢时问道:“阿枫,你还是认为我大明之患在东北女真而不是西北蒙古?”
向枫点头道:“嗯。以晚辈看,蒙古已分裂多部,近百年里成不了气候,东北女真才是我大明的心腹之患。”
“可东北女真不也是分裂多部嘛?他们如何成得了气候?”
“盛极而衰,蒙古不可能再出现一个铁木真了,而东北女真倒有可能——当然,我大明真正之患在内而不在外,若国强民富,胡人不敢南下牧马;若民不聊生,只要陈胜吴广之辈振臂一呼,星星之火足以燎原,即便没有铁木真出现,我大明一样危险。”
方逢时听后一时沉默了,他觉得这个年轻人说得很有见地。
“唉——”
方逢时长长地叹了口气。过了一会,他细声问道:“阿枫,有个事,老朽要与你说说。”
“方老请讲!”
“万历九年,就是老朽致仕那年,皇上在宫里设宴款待群臣,老朽有幸遇到仁圣皇太后,她私下提及过你,让老朽关照你一二,你晓得此事不?”
“啊!有这事?!”
这让向枫枫吃了一惊,万历九年他还在蕲水任把总,没想到自己这么一个小人物竟然被太后提及——这仁圣皇太后就是当今的陈太后,当年隆庆帝的正宫,虽貌美却体弱多病,因无子嗣而被隆庆帝冷落。
“方老,晚辈一直不知有此事,更从未瞻得太后圣容,这让晚辈诚惶诚恐!”
“你惶恐啥呀?!”方逢时笑着看了向枫一眼,“这是好事,别人求都求不来呢!你不晓得,你那闻爷爷肯定清楚,别人没这个能耐,只是他没告诉你罢了。想当年,先帝和仁圣皇太后都很信任他的。”
向枫默不作声,算是认可了。
方逢时又道:“阿枫,老朽今日与你初次谋面,觉得你是可造之材——你听老朽说,这不是捧你,老朽还是有点眼力见的。老朽虽隐居于野,但一样会为朝廷举贤荐能,你要务实于事,多加磨练,做个通才,不辜负仁圣皇太后和你闻爷爷的一番苦心!”
向枫起身一揖:“晚辈谨记方老教诲!”
家仆来报说饭菜已备好。
方逢时意犹未尽地拉着向枫去了后堂,安排家仆把向枫带来的人招待好。
饭后,向枫辞别方逢时。方逢时要向枫不要将他俩今日所谈之语告诉别人,他日有空随时可来嘉鱼。
喜欢客居大明请大家收藏:(www。xiakezw。com)客居大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