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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没听说,不过小女儿家爱俏也是有的。听使女们描述,是仿唐时旧装,说不得是为重振汉唐气象呢!前些日子,希声也说书院里有几位卓尔不群的学子,有意扛起文必秦汉、诗必盛唐的大旗,一改当今文风奢靡之态呢。”廉夫人笑道,她对故人之女抱着天然的善意,“你的担忧我也清楚,学子们已有名声,做这些事情尚有人议论,小女儿这样做必然受诋毁更多。不过只要咱们不传出去,外人又如何知晓。日久年深,原姑娘的意图,总会清楚的。”
“你说的是,对当今文坛龌蹉事,我家那位也愤愤不平呢!上个月逐出书院的中院学子你可有印象?就是那个流连花街柳巷,歪解诗文做艳曲的那个。还妄图以柳三变自居,真是可笑!”
廉夫人皱眉:“这等狂悖之人,说他作甚,可惜我最爱‘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一句,让他曲解成肮脏下流之词。自古诗词大家写风月情事多如牛毛,个个只见爱意不见情欲,哪儿像他,奔着下三路去,恶心!”
“你明白我说这话的意图了吧。诗是好诗、词是好词,让歪嘴和尚念偏的经文还少了?自来不怕坏,就怕她蠢。不怕她心有不轨,就怕她还有实现不轨的本事。”白夫人如此提醒,不是她们做长辈的以恶意揣测,只是这两人明显不安好心啊。
“再看看,在书院里的小宴,至少不会传出去。若真有不妥,修书一封与康伯爵,也算尽心了。”白夫人淡淡道。
两位夫人正在谈论后面的宴会,又一个使女进来禀告:“康伯爵府女公子提议比试,姐姐点了池塘芙蓉为题。郡主一挥而就,第一个写出,已誊抄过来。”
廉夫人接过看了一遍,笑赞:“是咱们多心了,能写出这样诗文的女子,堪称闺阁楷模。尤其是郡主这一篇,清丽可人,颇有我父我夫的气韵。”
廉夫人的父亲乃是天下文宗,过世的时候天下读书人自发守孝者不计其数,自认受其教诲、尊为恩师者更是数不胜数。而廉夫人的丈夫如今在文坛的地位也向老岳父靠拢,说一句当代文坛执牛耳者,无人可反驳。廉夫人本身文学素养深厚,家学渊源,能得她这样的赞誉,可不简单。
白夫人好奇接过,笑道:“华姐儿也没让你这样夸过,我倒要看看……”
定睛一看,白夫人的笑意凝固在脸上,脸色黑沉如墨。
“怎么了?”
“这诗真是郡主写的?”白夫人问道。
“是,郡主一挥而就,第一个写出诗文,在场姑娘们纷纷赞郡主有捷才。”使女躬身道。
“到底有何不妥,你快说啊。”廉夫人急道。
白夫人挥退使女,让她们继续探听回禀。“这诗不是郡主写的!你还记得华姐儿梦魇第二天,我去看她。她在池塘边上看书,桌上就放着这首诗,但她只写了前四句,后四句还在琢磨,我还说她的注释写得不通,你记起没有?”
“记起了,所以——”
“华姐儿的才华品性我们是从小看到大的,我信她写得出。你都说这诗兼备薛老先生和希声的风范,若真有这样的人,兼学两家的学生士子才有可能。偷儿到主人家面前耀武扬威,郡主这般傻吗?她是怎么想的?”白夫人不解,景华也不解。
芷阳郡主的诗一出,景华都懵了,这不是她前些日子写的吗?可后四句她还没想好,而这首诗写得宛若她亲自补上的四句一般,浑然天成,上下一体。
芷阳郡主盯着廉景华,这就是上辈子这贱/人备受赞誉的一首,她的丈夫在书房里吟诵过无数遍。可它十年之后才会现世,她倒要看看如今这贱/人怎样评价,她还能挑出自己诗的不好?
不仅芷阳郡主盯着景华,在座小姐妹都盯着呢。亲近如宋知意是知道景华写过这样一首诗的,心中愤恨。景华遇到不通的地方,也会请教水平相当的宋知意。其他人则是盼着景华点评,景华的文学素养在小姐妹中公推第一,往日也是她来担任评委。
“极好。”景华心中疑惑,只评价了两个字,又转向原恩嘉的那首《芙蓉》,“最怜红粉几条痕,水外桥边小竹门。照影自惊还自惜,西施原住苎萝村。”
景华诵读一遍,原恩嘉微笑听着,她不信一个小姑娘能挑出错来,郑板桥出手,虽然不是千古名句,可也是上等佳作。
“全篇不见一个荷字,只写村女桥边照水时的神态,却把水中荷花之美丽表现得淋漓尽致。原姑娘独辟蹊径,一派农家荷塘之景跃然纸上,想必是善于观察生活的有心人。”
原恩嘉有些忐忑,她这话的意思是在怀疑自己一个伯爵之女,为什么知道乡村农家荷塘的景色吗?别慌、别慌,勋贵在家里花园搭茅草屋的也有,红楼梦里的稻香村不就是里面砌墙,外面用黄泥糊一层吗?这是追求田园之乐。实在不行就说自己是在庄子上看见的,她去没去过庄子,庄子上有没有这样的景色,这些人又哪里知道?李白能梦游天姥山就能写下千古名篇,自己这好歹有理有据呢!
“是啊,水中荷花,竟使得西施般貌美的村女顾之自惊、自惜,如此,水中荷花的艳美跃然于诗意中。原姑娘有才!”宋知意补充道。
原恩嘉暗暗松口气,只是单纯的夸赞而已,是自己多心了。
芷阳郡主见她们聊得火热,自己这首诗却只得两个字评语,心中耻笑这人虚伪,果然看碟下菜,她写的就众人追捧,自己的写的就避重就轻,略过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