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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能这样做,自己不能啊。后宫中没有长辈为援,外朝也无外家做臂膀,若是自己也撒手不管,小九势单力薄,如何斗得过。他们姐弟一体,小九失败,自己也将沦为鱼肉。
所以,就算知道了萧家刻意回避的原因,景华也不能学。
皇帝连萧老国公都召见过了,事情也到了拍板的时候。
午膳过后,皇帝带着景华在花园散步,伺候的人都远远坠着,在这紧要关头,至尊父女的谈话谁都不敢偷听。别说偷听了,宣正殿的宫人恨不得离得更远些,就怕听到一鳞半爪,日后突然从天上掉下个莫测之祸来。
只有高德微躬着身子,隐形人一般站在旁边。
“你说人人出谋划策,只需一人决断,如今有决断了吗?”皇帝笑问。
“父皇说笑了,普天之下能决断的,只您一人。”
“是吗?那你也说说,想如何影响朕的决断。”皇帝的话很直白,与宫廷里一句话三个弯儿的风格十分不符。
“女儿自然是主战的。那些主和的想法我都知道,也细细分析,试图带入主和的观点,可不甘心啊。父皇,我朝立国不久,真的一统天下也不过这一二十年的时间,蛮人这个时候挑衅,若是避而不战,国威何在?蛮人不是圈养的狗,是贪心不足的财狼,议和通商,那些送出去的刀枪,总有一天回打回我们身上。就算有困难,勒紧裤腰带也要打,事关国威国运,不能用钱财衡量。”
“钱财不足以衡量,那将士性命呢?一将功成万骨枯,你素日出宫看着乞儿都要施舍两个馒头,如今倒不在意旷野枯骨了?”
这是指责吗?面对皇帝的话,谁也不敢想得太浅,景华稳了稳心神,道:“我拟了一份战后抚恤的条陈,父皇看了吗?我会看着户部和兵部播下的抚恤金,让每一两银子都用在将士身上。我已经让妇幼互助会做好准备,将士遗孀遗孤的抚恤,她们会补足朝廷不能关照到的细微之处。若是还不够,我名下的商铺所出,银钱都用到抚恤上,边关重建,我亦可支援。”
“还是想打,你的权欲之心,比男子还强些。”
景华脸色僵住,先前只是暗讽,如今变成明嘲了。
景华不说话,皇帝又道:“你在宫中,处处爱争个第一,如今在朝政上也这样?一纸命令下去,千万人的性命寄托于上,这也由得你争强好胜?”
沉默了一会儿,景华轻声道:“儿臣以为,这是父皇希望的。”
“哦?朕何时说过?”
“父皇令我独立一宫,给我和小九前所未有的殊荣,难道不是想我们原嫡一派和凤仪宫一派比一比?父皇要为天下挑选最优秀的继承人,我要保住自己和小九的性命。父皇,您不能一边递刀把我们往战场上推,又一边指责我们为何要出手,何其不公?”
“朕逼你上战场?呵呵,也逼你构陷姊妹了?婉华落水那晚,萧六指使的內侍是怎么死的?你们遭遇刺杀,明知是老三所为,怎么老四出来定罪,你倒不吭声了?心怀怨怼,连带着朕呢!”
这样的指责,与宣判死刑有何分别。就是一直知道这些消息的高德也保持不住谦恭的神色,下意识慢了两步,他也不想卷入皇家至尊父女的争端。
被宣判的景华却没有立刻跪下请罪,连神色都没有太大的变化。这一天在脑海里已经模拟过很多次了,每次想象推演都比不上现实中父皇给她的压力大。第二只靴子终于的掉下来了——皇帝是明君,皇帝不可欺,即便侥幸瞒住一时,也无法瞒过一世。
“萧六表哥指使的内侍是他自己杀的,见死不救才是我做的,而我从不觉得自己错了。至于四哥,成全他的孝悌不好吗?四哥是直率人,远离这些纷争也好。若是只有我自己,我怕也要学大姐姐和四哥,明哲保身,远离喧嚣。”
“皇宫在你们眼里是龙潭虎穴吗?”皇帝冷冷问道,旁人这样想可以,可儿女也这样看,做父亲的难道不悲哀吗?
景华却不答,反而说起闲话:“幼年读史书,刘子鸾当时年方10岁,临死时对左右悲泣道:愿来世不复生于帝王之家!之前很长一段时间,我也这样想过。后来才发现,这样的悲音都是失败者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以天下供养一人。有本事的人,谁没有这样的上进心?”
“所以——”
“名利场什么时候不是刀山火海,即来,无悔。”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皇帝怒极反笑,斥道:“好大的胆子!”
景华被训了好几回,现在已经能稳住心神了,严肃认真的看着皇帝,“父皇既赞我胆大,那我再说几句大实话。昔日鲁肃劝孙权,‘今肃迎操,操当以肃还付乡党。品其名位,犹不失下曹从事,乘犊车、从吏卒、交游士林、累官故不失州郡也。将军迎操,欲安所归?’江山是我们自家的江山,臣子们可以屈膝迎奉新主,大不了家族换了嫡庶主疏,我们自家呢?男子斩草除根,女子被当做战利品赏赐给新贵……儿臣不愿见此情景,愿为父皇分忧。”
见多识广、屡经风浪的高德都被吓住了,双腿战战不敢动。高德悄悄看了一眼陛下,心想不愧是九五之尊,果然能容天下,听得这样大逆不道的狂悖之言,居然面色平静。
“你能做什么?”皇帝问。
“儿无所有,只一个公主身份可堪说道。大军阵前,其他无需儿臣担心,诸位将领所忧虑者无非父皇圣寿在即,此时开战伤父皇颜面。儿臣愿为使臣,安诸位将士的心。西北有大姐姐和大姐夫,自家人无此顾虑。若是开战,东北军中更加惶恐,儿臣请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