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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见公主也不说话,抱着琵琶随着秋善才的动作深深福礼,然后就坐在椅子上,沉默的做起准备。
突兀的乐声在殿中响了起来,一个弱女子,弹出了金戈之声。琵琶未响之前,这个女子只是一个毁容的病弱女人,当琵琶响起,她瘦弱的身躯迸发出惊人的气势。银瓶乍破水浆迸、大珠小珠落玉盘、风萧萧兮易水寒,前人的诗句,形容得就是这样的景象吧。
景华闭目,侧耳倾听,手不自觉打着拍子。这样的悠闲随着乐声激昂渐渐维持不住,以景华之心志也忍不住睁开眼睛,看着正在演奏的女子。
一曲终了,这女子抱起琵琶又深施一礼。
秋善才见她不说话,帮腔道:“还请公主殿下指教。”
景华笑着摇了摇头,“曲很好,人一般。”
秋善才连忙道:“公主殿下容禀,我这姐妹身世堪怜。祖上也是高官厚禄、累世官宦,只因战乱家族落败、亲人离散,才不行流落。她这一身技艺才学,当年还受过褚大儒称赞。只是遇人不淑,才有如今……”
话还没说话,景华就摆摆手,“好了,痴心女子负心汉的老套故事,就这样吧。青玉,赏她们。”景华端茶送客,并不想再听。
秋善才却不愿放弃这样难得的机会,外面的人虎视眈眈,极尽威逼之能事,若是不能得惠国公主庇佑,她的姐妹踏出海棠别宫只有一个死字。
“求殿下悲悯……”
谭女官不悦道:“只因战乱家族败落?你这是怨怪太祖不当起兵征伐□□了?”
“不敢,不敢,妾不敢!”秋善才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膝盖在地砖上砸出闷响。
一直沉默着的琵琶女这才开口,“枉我以为得遇知音,公主也看不起我这等卑贱人。”她久不开口,嘴唇干裂,双唇之间有干皮粘连,上了口脂并不能掩饰她的狼狈,干皮染上红色,更不得体。
“不必公主嫌弃,我本也不想活着惹人厌。是秋姐姐转述公主那一席话,我误以为得了知音。我不过为筹知音而来,既然不是……”琵琶女没说下去,只抱着琵琶就要走。
秋善才急了,嘭嘭磕头:“公主恕罪,公主恕罪,她是急糊涂了!郎大人就在门口等着,若不能求得公主怜悯,她就活不成了。公主,公主,我这姐妹也曾名动京华,当年的多少王公贵族抱着金银珠宝、红绡锦缎求她一顾。是她痴心,谁都不选,只爱知音,客人打赏的钱财供养着郎举人考上进士。谁知道朗举人当真狼心狗肺,见阮娘年老色衰,更怕当年受妓子供养的旧事传出去,想要杀她灭口啊!公主,求公主救命!”
怕被赶出去,秋善才这话说的又急又快,她们这些容颜老去的妓子,根本没什么门路。当年为容貌聚集来的人群,早如潮水一般退却。求救无门之下,惠国公主找善弹琵琶之人就是天降福音,若是能得公主庇佑,就能活了。
景华皱眉,“谭先生,找人去查查,若真是如此无良之人,赠她盘缠,送她远走。”
秋善才愣了愣,难道不是“真有此事,着人查办”吗?戏文里都是这样演的啊,他想杀人啊,怎么还能逍遥法外?
“公主,公主……妾所言句句属实,求公主怜悯。妾听闻公主办了妇幼互助会,也收容年老无依之人……”秋善才连连求情。
“秋姐姐不必为我费心,世间污浊,大不了一死罢了。”琵琶女阮娘却高傲立在一旁,已做好了随时赴死的准备。
景华挥手让人把秋善才扶起来,笑道:“知道我为何说她曲子好,人一般了吗?瞧瞧,你为她奔走操劳,她却只想着一死了之。落入陷阱的野兽还知道挣扎两下,这等麻木呆滞的等死之人,你又何必费心?”
“阮娘帮过我。”
“哦~为报恩。”
“也不全是,我等卑贱之人,同病相怜、物伤其类,若是连我都不拉她一把,谁又肯为我们这样的人是说话呢?”秋善才到如今依然保持这谦卑柔顺,她早听闻惠国公主慈悲心肠,在京中开办了几所妇幼互助会,并不嫌弃年老多病的妓子,才敢来求。如今的种种,只当是入山寺前的阶梯,告官时的杀威棒。
“她不想活,你再拉也无用。”
阮娘不复之前心如死灰的模样,走到当中深施一礼,图穷匕见:她不是来酬知己演戏的,她是来告状求生的。
“公主天潢贵胄,冰清玉洁,看不起我这样的人理所应当。我虽是个妓子,心也不是草木铁石,没人看得起我,我自己看得起自己不行吗?我就想清清白白的活着不行吗?姓郎的、小人尔,得我资助三年,一朝得势翻脸无情,我就算死也不能让他得逞。”阮娘咬牙切齿,“大不了一状告到顺天府,死也要拉他陪葬!”
此时,阮娘暗黄消瘦的脸庞迸发出惊人光彩——复仇的光彩。
秋善才却担忧的看着她,衙门不是那么好进的。她们教坊出身,阮娘在身份尚天然低人一等。姓郎的有功名在身,站着听大老爷问话;阮娘贱籍之人,跪着回禀。三句之下,双方各执一词,大老爷就要用刑了,刑罚自然不能用在姓郎的身上。
所有,秋善才一直各处奔走,意欲借权贵之力解决此事。
阮娘不怕死,只怕死了也不能伤忘恩负义之人分毫。
“将死之人,又抱紧琵琶做什么?”景华问道。
“五岁学艺,至今十五载矣。我若死了,墓碑上刻阮琵琶之墓即可。活着一天,就弹一天。”阮娘侧首看手中琵琶,凭琵琶活命、以琵琶谋生,今日又要用琵琶引发舆情、报仇雪恨,她这一生,琵琶二字足以概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