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萱见过辛氏刚生产的样子,虚弱地躺在病床上,满头满脸的汗,却是带着发自内心的笑;她也见过辛氏发怒的样子,神情凝重,双唇紧紧抿着,眸子里尽是责备;更多的是看到她温和而亲切的笑。
不管是什么情况,辛氏的衣着总是干净得体,气度总是优雅大方。
而现在,辛氏跟其它牢房的犯人一样,坐在稻草上,蜷缩着身子,看上去软弱无助,沉寂得仿似一滩死水。
在她的面前,杨桂小小的身体躺在地上,看不出是累了还是困了。
杨萱再忍不住,哭着扑到铁门前,哀声唤道:“娘,娘!”
有差役举着火把过来,头目打开铜锁,放杨萱进去。
辛氏缓缓抬头,瞧见杨萱,顿时站起身子,惊喜道:“阿萱?”随即沉了脸,“你怎么也进来了,是被他们抓到了?”
杨萱跪在她面前,已是泣不成声,片刻,擦把眼泪,摇摇头,“没有,我来瞧瞧娘。”
辛氏俯身拉起她,仔细地上下打量着,见她虽然穿着粗衣布衫,浆洗得却干净,手上脸上也都白白净净的,不像受过苦的样子,遂放下心,急切地问:“这几天你躲哪里去了,怀宁说到处找你找不到。”
杨萱低声道:“我去找萧大人了,就是先前住在三舅舅隔壁的萧大人……别人我不敢找,怕靠不住。”
那个只有数面之缘的萧大人就能靠得住?
辛氏本能地想斥责她几句,转念想起杨萱仍是毫发无伤地站在面前,可见那人确实靠得住。
杨桂被吵醒,迷迷糊糊地喊一声,“乳娘,肉丸子炸好了吗?”
坐起身,瞧见杨萱,高兴地道:“姐,中午厨房里炸丸子。”四下瞧瞧,小嘴瘪起来,“肉丸子呢,我想吃肉丸子。”
辛氏温声道:“桂哥儿再睡会儿,睡着就有肉吃了。”
杨萱心头便是一酸,才刚憋回去的眼泪又忍不住往下滚落。
这时,头目清清嗓子就着火把的光芒念完太子手谕,指指杨萱跟杨桂,“太子慈悲,念你们年幼无知,特赦俩人无罪,可以走了。”
王姨娘上前问道:“我呢,我们几人何时出狱?”
头目道:“上面没发话,我也不知道,到该出狱的时候就出狱了。”将手谕在几人面前虚晃一下,对杨萱道:“杨姑娘有什么话还请尽快,我这里担着干系不敢容姑娘耽搁太久,说完了就喊一声。”走出牢房,将铜锁依然锁上了。
杨萱瞧眼负手站在墙角的杨修文,低低唤声“爹爹”,又招呼杨桐,“大哥”。
杨桐抬手摸摸她的发髻,“萱萱受苦了……往后得劳烦你照顾弟弟。”
“不,我担不起这个责任,”杨萱摇头,跪在杨修文面前,泪眼婆娑地道:“爹爹,萧大人托人走了门路,若是爹爹肯替太子殿下写篇歌功颂德的赞文,就能有转机……爹爹,弟弟还小,大哥也不曾娶妻生子,都指望爹爹照拂。”
杨修文垂眸看着脚前的女儿,长长叹口气,“阿萱是想让爹爹学赵子昂?”
杨萱愣住,竟不知如何回答。
这还是前朝的事情,蛮夷入侵中原重建朝廷,蛮夷的王屡次降尊纡贵力邀赵子昂出仕,赵子昂抹不过情面做了官,虽然仅有一年便辞官不做,仍是饱受世人诟病。
即便本朝,但凡文人提起赵子昂,都会面带惋惜地摇摇头。
连带着赵氏后人都跟着没有脸面。
杨修文又道:“五柳先生不为斗米折腰,得‘靖节’之谥号,名垂千古……萱萱,咱们杨家素以节义为重,但求与心无愧,不问名利浮华,更是将生死度外。”
杨萱无力地低下了头。
王姨娘终于听明白了,先前她混在下人堆里,不愿意被发卖为奴,又见到辛氏等人被带到这边的清静牢房,只以为杨修文有路子能出狱,所以哭着喊着嚷出自己的身份,要求到这边来。
没想到杨修文竟是已经做出必死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