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差不多一周时间,我正在公司,接到何慈航打来的电话:“许姐姐,我家张爷爷病情危急,已经在转来省城的路上,可是我去省人民医院问了,那边说必须排队等床位。张爷爷的情况不能等,我给你弟弟打了好几个电话,他都没有接。能不能麻烦你联络一下他,请他帮忙把张爷爷安置到中心医院。”
我连忙安慰她:“慈航,你别着急。我弟弟在工作时是不接听私人电话的,我马上跟他联络,然后给你回话。”
我先打子东的手机,果然无人接听,再打他科室的电话,请同事给他留言,过了差不多半个小时,他总算打了过来:“姐姐,什么事?”
我将大致情况告诉他,他说:“床位确实已经满了。”
“应该可以加床吧?”
他沉默一下,反问我:“姐,你确定要管这件闲事?”
“这怎么叫闲事?”
“她父亲并没跟你相认,你也不能确定他就是你的生父。”
我生气地说:“子东,这个时候说这话干什么。”
“你难道忘了,以前爸爸那边的亲戚、乡邻来省城看病,都得由妈妈无条件出面接待,放下自己的工作,为他们找最好的专家、安排床位不说,有时他们一走了之,妈妈还要垫付医药费。我们当时都不胜其烦,还曾经一起劝妈妈少理会他们,现在你自己倒要主动去牵连上一串含含糊糊的麻烦了。”
“子东——”我急了,“这不是一回事。”
“我看不出有什么区别。”
“妈妈对……慈航的爸爸深深负疚,小姨也证实了这一点。以他一向的为人和对我敬而远之的态度,我根本不可能有机会弥补,事实上,那样的伤害也根本无法弥补,现在是我唯一能帮上一点小忙的机会,你怎么能计较我会被他们占到便宜。”
他又是一阵沉默。
“好吧,我会尽力安排。”
子东就职的市中心医院不仅是本地规模最大的医院,在周边几省也享有盛誉,门诊与住院部常年都在超负荷状态下运行,连走廊都已加满床位,子东好不容易才为张爷爷在外科争取到一张加床。我下班过去,不免纳闷:“为什么会放到外科?”
子东告诉我:“他的右脚已经发生严重溃烂坏疽,恐怕需要截肢。”
我大吃一惊,再看何原平,他守在病床边,神情看上去十分平静,但也透着深深的疲倦。我拉子东到拐角的地方,问他:“为什么会一下发展到截肢?上次慈航来咨询的时候,你说可以在当地治疗,该不会是怕添麻烦敷衍他们吧。”
子东沉下脸来:“姐,你当我是什么人了。没错,我认为你并不真正了解他们一家人,不希望你贸然与他们扯上太深关系。但我是一名医生,涉及诊断治疗,我怎么可能私心误导他们。患者脚趾早有溃烂现象,我提醒过他们要注意及时清创,DKA这种病,症状复杂,本来就会降低人的免疫力,他又有高血压和其他身体问题,合并发作起来,就算早早转到我们医院,也未必能避免目前的情况。我可以带你去看另一个病人,同样是患糖尿病,一直在我们这里治疗,两年时间右腿做了三次截肢手术,从脚掌一直截到大腿。”
我呆住,只得道歉:“子东,对不起,我不该这么问。刚才我是太着急了,别生我的气。”
他叹一口气,摇摇头:“幸好我是你如假包换的亲弟弟,才不会跟你生气。”
“是是是,尤其我是孕妇,智商打折你必须包涵。”
他被我逗笑,摇摇头:“你的脸色不大好。”
“三十开外的职业女性要靠粉底撑气色的,现在我已经减少化妆了。”
他不放心地问:“这几天饮食正常吗?”
“还好啊,早上都没太有想吐的感觉,就是连着几天下午都会觉得头晕,刚才开车的时候也有一点。”
“走,去我办公室,我替你量下血压。”
“哎,等一下,张老先生动手术的话,费用会不会很高?”
子东显然知道我在想什么:“办入院的时候,我问了那位何先生,患者是没有医保的,动手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我能不能先垫一笔钱在这里,你让医院别向他催费?”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姐,我知道你想尽心意,但人家也不会傻到以为预交的那点住院费总用不完,你必须先征求他的意见,看他能否接受。”
“别这样做,他不会接受的。”
我们回头一看,何慈航走了过来,大概从电梯出来正好听到最后这两句对话。“我打电话请你帮忙办住院手续,他大概又要训斥我。”
我有点尴尬,更有几分难受,没想到何原平对我竟如此抵触。看来,小姨说时间会冲淡一切并不确切,他们之间并非普通恩怨,当一个男人被无辜劳教三年,以后的生活只能蹉跎于小镇,靠操办丧事糊口,怎么可能轻易释怀。“这样的话,我尽量不再出现,不过慈航,有什么事的话,请还是给我打电话,好吗?”
何慈航耸耸肩:“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拧,平时他是很好说话的人。对不起,许姐姐。”
“没关系,不方便给我打电话也没事。有什么问题,就只管找我弟弟。”
子东抗议:“我是内科医生,管不了外科的事……”我瞪他,他只得打住,“好,找我吧,我会尽力帮忙。”
何慈航笑了:“我不会不好意思的,许医生,请耐心应付我,直到我家张爷爷出院。我先过去了。”
她走后,我看子东,子东只得摇头:“这女孩,真是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