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木鸢并未回答。这是命令而非垂询,本无响应的必要。
他顿了一顿,沉声道:“诸君,妖刀既出,计划便无回头机会。倘若成功,各位肩负的血海深仇、欲杀之而后快的平生大敌,终能得到圆满的结果;倘若失败,则万劫不复,想做回炼狱之鬼亦不可得。记住:计划绝不能有一丝破绽,诸君若做了正确的选择,我对诸位的承诺便会实现。”
黑暗的空间里一片死寂。
横疏影额汗涔涔,定了定神,又问:“若调查的结果,那名少年确实自琴魔处得到了破解妖刀的秘诀,又该如何?”
剑一般的冰冷目光再度射来,横疏影心惊肉跳,几乎无法迎视。
“你说呢?”单调如振簧的语音不带一丝感情。
横疏影无法回答。
古木鸢平平道:“我们的计划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杀了一个琴魔,这世上绝不能再有第二个琴魔,我的答复是“杀”。诸君以为如何?”下鸿鹄道:“此子身手不凡,眼下虽还不成气候,为免夜长梦多,自然是杀。”
“既无武登庸,我没兴趣。”巫峡猿道:“杀。”
古木鸢望了左首一眼,高柳蝉缓缓说道:“杀。”
只剩下两人尚未表态。古木鸢决事,一向不问旁人意见;此举绝非征询,而是忠诚考验。横疏影香汗浃背,十枚尖尖指甲几乎掐进掌心肉里,想不到唯一可能与自己站在一边的,竟是那轻佻懒惫的深溪虎。
耿照的命运已决,无法改变。眼下她必须挽救自己的。
正要说话,忽听深溪虎道:“哎呀,这事就定了罢?姓耿的小子若是琴魔第二,自是宰了省事;如若不是,那便甭理他。大家生意做这么大,有许多事忙,犯不着在这种地方缠夹。”他一开口,古木鸢便知不对,猛然转过头,眼洞中射出利光。
深溪虎本想笑着耸耸肩,陡觉那目光如实剑一般,倏地破眼穿颅,连后脑勺都隐隐作痛起来,连忙转开视线,暗自心惊:“他妈的,好厉害的老妖怪!”
横疏影得他解围,思虑一清,暗忖:“也对。世上岂有神功灌顶、一夕功成的事儿?耿照的举止表现,说不定另有因由,未必与琴魔有关。”定了定神,从容应道:“他若妨碍了我们的计划,自当铲除,以绝后患。”
古木鸢满意点头,沉声道:“诸君去罢!待五刀齐出、刀主现世时,会再召集各位,商讨下一步行动。”
绿惨惨的焰火逐一熄灭,高柳蝉、深溪虎、下鸿鹄、巫峡猿……四张鬼面接连没入黑暗,最后只剩两张面具隔空相对。“有事?”古木鸢的声调依旧平板。
“你答应过我,绝不让流影城卷入事端的。”横疏影强抑怒气,咬牙道:“如今赤眼被耿照携回,万劫落在红螺峪的无生涧里,天裂与其刀主更是大剌剌的卯上“八荒刀铭”岳宸风!五刀之中三刀俱在,流影城岂能幸免?”
古木鸢漠然道:“以你的聪明才智,再送出三刀不难,我对你的保证依然有效。还是你要我告诉其他人,让他们在排局设谋以完成任务时,切不可动着白日流影城,好教他们看穿你的身份?”
横疏影顿时为之语塞。
“姑射”六人,无一不是才智之士,否则也无法隐于幕后,借妖刀操弄武林。古木鸢的御下之法,一向只交代任务目标,而由成员自行设局完成;只求结果,不问手段。倘若吩咐其余四人不可擅动流影城,横疏影的身份定然曝光,这是她绝不愿发生之事。
“你只有三天的时间。期限一到,即使查不出实情,为免生变,一样要将耿照除掉。”他冷冷说道:“想必你很清楚,你的麻烦绝不只三妖刀而已。琴魔的遗体还在朱城山,前事未了,四大剑门早晚找上门来;镇东将军府铁了心插手三府竞锋,独孤天威又惹上岳宸风……你若应付不来,流影城一样有难。”
这些问题,其实她已想了一整天。
名动东海的“暗香浮动”横疏影自不会坐以待毙,只是准备尚未周全、麻烦又接踵而至,精明如她,也不禁有些软弱心疲。
“流影城若毁,你也不过是庸才而已,“姑射”中只有超凡绝俗的仙人,无处可供庸才容身。只这一回,我且当你是个软弱平凡的女子,口出无智之言,记住你没有第二次的机会。离开!”
横疏影脸色白惨,捏紧粉拳,咬唇不发一语。“噗!”绿焰灭去,那张既妖异又凄艳的山鬼面具没入黑暗,细碎的脚步声一路迤逦,片刻消失在湿冷阴暗的甬道中。
古木鸢并没有离开。直到确认其他人都已去远,一蓬妖异的绿焰忽又亮起,凿刻古朴、宛若朽木的蝉形面具无声无息出现。
“你受伤了?”高柳蝉的语调还是一贯的缓慢,听不出波纹起伏。
“魏无音毕竟是魏无音,十分难缠。”古木鸢低道:“所幸那人的医术高明,敷药包扎后已无大碍,休息几天就好。倒是耿照之事,十分棘手。”说到这里,平板的声音忽有一丝微妙变化:“你在他身上花了忒多心血,也难为了你那个“杀”字。”
被簧片掩去的细微之变,并未逃过高柳蝉的耳朵。
“如果说我还真揪了一下心,你要不要笑我软弱多情?”老人冷哼一声,缓缓说道:“你我千算万算,没算到魏无音还有这一手。他若对耿照施行了传闻中的“夺舍大法”,可能发生干扰、突出异变,也可能效果出奇的好,后果实难逆料。从我让耿照上朱城山来,便已做好了弃子的准备,但挑这个节骨眼,自然是可惜。”
“避免节外生枝的方法只有一个。”古木鸢冷冷说道。
“我既已点头,便无后悔的道理。只是你须答应一件事。”
“说。”
“横疏影那小娘皮若杀不成耿照,就得把他留下。”
古木鸢猛然转头,直视着面具后的黄浊双眸。
“不是亲生的孩子,也有这种无聊的感情么?”他冷然道:“你老啦,跟姓横的丫头一样,开始变得感情用事;说到了底,你还是想保他。横疏影若失手,我会亲自杀他,魏无音便是榜样。”
高柳蝉“呸”的一声,居然笑起来。
“你想错了。没有价值的东西,留之何用?”老人哼笑着,缓道:“夺舍大法与妖刀,关键都在一个“蛊”。妖刀夺人意志,又彼此残杀,目的是争做蛊王;而夺舍大法将神识灌入他人体内,争主其躯,也是强者存弱者灭,二者无论源流脉络,俱有相通。横家那小娘皮不是省油的灯,她若杀不了耿照,证明那孩子成长之快,已走上“蛊”之一路。究其变化,能加速我等对妖刀的掌握。”
古木鸢静静注视他。